预报春节那一周有雨雪,结果一个雪粒都没见。我不信了老天爷。
这次,气象台老早就预报,有暴雪。我心里说,你就使劲地暴吧,别最后暴到地面比平常都干,雪花只在记忆里飘。
昨晚隔着窗户往外看了好几次,哪里有雪的半点影子?估计这回又是放空炮了。
醒来问行人,村道上有雪吗?答曰有石子,小而白的像雪粒。他笑我想雪想疯了。人家预报天气一句话,害得痴我一夜不眠。
隐隐觉得该有雪,慰我长夜苦等。昨夜后山庙里的钟声,一次次让我觉得加倍清醒。钟声在空山老林传响,穿过几个山头抵达我的小屋,敲打得没睡的人也好像也做起悠悠的长梦了。梦里有飞扬的雪,有蓬勃的春,还有清河边牧羊的少年和摘杏的女孩。夜晚睡着适宜做梦,即便不睡,因了四周的黑暗,这环境便让你觉得和四围都拉开了距离,时空都推古推远了。半真半假半梦半醒,似乎更易估摸到艺术,看得清人心。
当此时,我总是拿起手机,在被窝里按照自己的思绪随便点击,章法和内容是全然不顾了。但总觉得,那时刻最宜成文的。
起床,推窗,惊见瓦楞间挂着浅浅的雪。细看,有雪粒开始沙沙,打在房顶,有的滚落,有的被绊住。落在花盆和菜地里的,却是出不来,渐次堆厚了。我不以为然,始终认为雪粒不是真正的雪,我想看见的是大团飞舞,裹成疙瘩翻卷着急急落下的雪。
还真是没有让我失望,不久雪粒退出成了雪花。雪花刚开始如轧花的白毛毛,不久便如芦花鸡的细毛,最后便真成白鹅之羽了。直着下,斜着下,交叉下,旋转下,怎样的姿态都有,漫天之下成了它们的统治,真一手遮天了。
一小时后,稳了下来,雪更密集更严实了。不紧不慢,从从容容,我记得四十年前奶奶说这样的雪才能真正下大。
这是春雪,和冬雪哪里有不同呢?这雪,不知道等它的人等了多久?等它的花草们必然欢欣,它是来清洗世界解除桎梏的。它一化,土就软,好多地下的生命扎扎根,抬抬腿,伸伸腰,挺挺头,天底下会出现多少新鲜的生命和笑颜。
我想起二十年前在内蒙,冬天总做着春来的梦,而立春后总嫌春慢,嘴里唠叨,心上不悦,对春充满怀疑了。哪知道越急,命运越惩罚我。接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长睡不起,谁也唤不醒,呼吸当然还在,眼睛却是不能睁开了。我住的蒙古包里几个老人真诚的祈祷毫无用处,来串场的人提议把我送到医院,有人开玩笑说直接把我埋了。七十多岁的老额吉把他们一个个骂走,说孩子只是睡着了,没有病痛哪里用得着送医院,谁敢埋了这小伙老天会把他劈成八半。她日夜守护寸步不离,半个月后我终于看见草原的无边新绿,新生的羊羔在开满小花的河边蹦跳,河里融化的雪水切开草野,从边地流向中原。
等春嫌春晚,春来却被春抛下,我不死心,要了一匹五岁的小马,载我去追春。没告诉任何人,一鞭轻骑,月色边关,直向我认为的春地去。燕回河开,草芽树绿,我坚信春天跑不过我的马蹄。
到乌鞘岭,勒马立定,环顾百里,尽是绿世界了。旧时吐蕃的领地,突厥的孔道,匈奴的侵占,都是一样的春如锦,人安详。我就睡那一长觉,春天已经布局天下,追春的少年才猛醒。不远的祁连山正在下雪,那雪也是含着无尽的春意了。
那时想,不必望向玉门关外,也不必回望东北江南,江山都是春了。
外面,雪仍起劲地下,是我最想看到的雪景。久违的春雪,我想让你下到天尽头,因为你后面紧跟着春,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