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两日,沐慈儿还想着回来后大约要忙上些时候,不料孙风逸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好了是一点都不需她操心得完全安排好了。
双彩蝶那边,衣食住行一应都已换上了,就连小白虎那边都妥当,沐慈儿也好奇,连日日贴身照顾小白虎的润色,它都没有特别亲近,怎么孙风逸派来了一个生人,倒能让小东西安安稳稳地在那人怀里吃吃睡睡。
沐慈儿带着诗儿和翠湖在寝殿内忙活着将玉簪花磨烂制药丸,便见润色带着个眼生的内侍进来。
内侍上前给沐慈儿请了安,道出来意:“沐二小姐,兰妃娘娘有请。”
屋内主仆三人皆是面色一沉,沐慈儿小心问道:“请问公公,可知娘娘召我何事?”
内侍似乎没有察觉房中的气氛一般陪着笑脸,解释道:“娘娘说沐二小姐入宫后尚未得空召见小姐,正巧今日三殿下要去香盈宫一同用午膳,三殿下的伤最初是小姐治疗的,正好也能看看殿下的伤恢复得如何。”
看样子是逃不掉了,斟酌了片刻,沐慈儿依旧客气地道:“本该先去向娘娘请安的,倒是我初来乍到的不懂规矩给疏忽了,公公请偏殿稍后,我更了衣便随公公一同前去。”
内侍低着头退出去后,沐慈儿看了眼面前的润色,还在考虑是带她一起去香盈宫还是留在玉簪仙池,便听润色开口问道:“那小姐今日还去双侧妃的虹霓居吗?”
沐慈儿来不及仔细思量,闻言只想不带身边也好,便答:“我今日便不去了罢,正好,你去虹霓居与双侧妃道一声,再去御马处看一下情况,左右有香盈宫的公公带路,翠湖和诗儿跟着就行了。”
润色点头:“是,那奴婢这就去,不叫双侧妃等着。”
沐慈儿走进屏风后,乘着翠湖解她腰带时,将手中东西塞给她,低头细语道:“待会儿我出了院子后,你拿着这玉佩,出宫去找孙右相,记着要快。”
翠湖手下一顿,随即明白过来,赶忙接过玉佩飞快地收进腰间,继续忙活,轻声问:“不找太子吗?”太子的东宫不是更近吗?去右相府毕竟要出宫,路上万一遇到个什么……
沐慈儿稍一考虑,很快想到:“太子大约今日也不在宫中,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找我。”不知为何,沐慈儿仍觉得去找孙风逸来救场更令她安心。
翠湖一边答应着,一边给沐慈儿换上了一套樱草色碎花点缀的缃色的襦裙,配了月膘色的杏花头面。那兰妃,穿鲜艳了惹她不快,说花哨张扬俗气,穿低调了更要惹她不快,说不把她放眼里。今日这穿着的颜色明亮却不耀眼,布料还是圣上在她初来宫中时,看太子面上赏的,想来不会有什么毛病。
穿戴完毕,沐慈儿才深吸一口气,给了翠湖一个眼神,挂上合宜的微笑,踏出屋子。
一路被领着进了偏殿,上次在这儿的记忆实在是不怎么好,今日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踏出自己院子的那一刻,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只盼翠湖能顺利出宫搬救兵。
见着兰妃和三皇子,倒是不像她预料的正襟危坐虎视眈眈,而是笑意满满地等着她行礼,特别是三皇子,那眼神好似等不及要和她叙旧一般的热切,教沐慈儿心中更发憷。
沐慈儿恭恭敬敬地福身请安,还未站稳,三皇子便起身迎了过来:“慈儿表妹,自从你上次宫外救治了本宫后,如今伤口已快要完全恢复了,可宫中太医实在是不善此道,虽总回说已无碍,可本宫还是不放心,不如待会儿再替本宫看一下可好,有你检查过,本宫心才能安。”
沐慈儿轻颔首,低着头道:“是,臣女药箱也已带来,待会儿就替三殿下检查。”
三皇子听着沐慈儿刻意的疏远也不生气,反而宠溺一笑:“怎么这样拘谨?今日喊你来不过一起用个饭,一家人嘛,不闹这些虚礼可好?”
三皇子说得随意,沐慈儿脑中却已千旋百转,口中依旧答应着:“表哥说的是,也是慈儿不好,应当先想到来拜见表哥和兰妃娘娘的。”
“无妨无妨,左右都在宫中,见面机会多的是。”三皇子挥了挥手,命下人传膳。
一顿饭吃的胆颤心惊,席间沐慈儿一直都戒备十足地应对着,可不料三皇子与兰妃却只是说些无关痛痒之事,也让沐慈儿和诗儿心中越发狐疑。
吃了饭,回了话,还在园中陪着兰妃散步消食后,才给三皇子看伤口。
沐慈儿拆了药,看那恢复得比她预料还要好上许多的伤口,剑伤基本愈合,新肉长得也很整齐,感叹宫中御医的确不凡,大约什么凝血祛疤的好药都用上了,如今敷着的不过一些镇痛的药物,根本不需要她再做什么。
可三皇子一副忧虑的模样,还说自己天黑后伤口会疼,睡觉也不安稳。沐慈儿无奈,猜测大约是那日被刺的印象太深刻,才导致明明伤口愈合了可心理上依然觉得疼,这样的病例她也见过不少,不是吃药可以根治的,只能靠自己克服。
在药箱中找到一个香包,本来也是安枕用的,不过几种助眠干草加上些许好闻的雏菊和艾草,都是些常见的植物和草药,既温和有效又不会影响伤口愈合,左右检查了许久,确认妥帖后才递给了三皇子。
沐慈儿回自己院子的时候仍有些惴惴不安,今日这顿饭普通得太不寻常,这般无意义的召她去待了一整个下午,究竟是什么目的,左思右想的也没有结果,不知不觉与诗儿二人已经回到了玉簪仙池,却不见翠湖的身影。
入夜,没等到翠湖与孙风逸,却等来了一名身穿总管服的内侍气势不凡地走进来,袖口镶嵌的金线代表着他的身份,这套服装在整个宫里,也只有皇上身边的大总管郑卫能穿,沐慈儿心下一沉,知道香盈宫出招了。
郑卫道皇上有请,可任沐慈儿再三询问,他也不过轻描淡写地道:“沐二小姐去了便知。”
沐慈儿才回,却又要更衣出门,可这回召见她的是皇帝,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穿戴了许久才跟着郑卫上路。
郑卫在前领路,身后掌灯的是普通内侍四五人,两旁还有丫鬟随行,这阵仗比起兰妃来大约也不输几分,沐慈儿在后紧紧跟着,自己脉搏的声音那样明显,好似心下一刻就要跳出喉口一般。
一路到了御书房前,郑卫独自进去禀报了一声,便来请沐慈儿进殿,连喘口气都没来得及,好在诗儿身上的腰牌能让她时刻在自己身边,不然沐慈儿觉得自己大约在来的路上就昏倒了。
跪下身等皇上开口,一室的寂静让沐慈儿额头已开始浅浅地冒出了细汗,叩下头的姿势让她可以瞄到贴着自己的斜后方是同样行着大礼的诗儿,呼吸才又顺畅了些。
不期然地,头顶传来了帝王不恶而严的声音:“沐慈儿,你可知罪?”
沐慈儿身形不可查地一抖,袖中握紧双拳,依旧趴伏着朗声道:“臣女惶恐,不知所犯何罪,恳请陛下明示。”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道:“你意图谋害三皇子侧妃腹中之子。”
沐慈儿双眉一蹙,双拳捏得更紧了些,语气镇定道:“陛下明鉴,臣女入宫以来,从未踏足三殿下的玉韫宫,更是与皇上口中有孕的侧妃素未谋面,根本不识,何谈谋害。”
“信口雌黄,霖侧妃有孕阖宫上下哪个不知,皇上也在众人面前给过赏赐,那时你已在宫中,居然说不识。”兰妃语气激动地插话道,指责完沐慈儿还不忘转向皇帝哭诉,“皇上,这是允儿第一个孩儿,允儿很是看重,日日挂在嘴边,又因胎相有些虚,所以一直担着心,今日臣妾请了沐家二小姐来用膳,想问问她女子保胎有些什么特别的法子,沐二小姐当时就不愿明说,臣妾也不便强求。可谁知……谁知……”说着便抽泣了起来。
兰妃口中的允儿便是三皇子了。沐慈儿这才知道为何今日兰妃一直打听双侧妃的事,她还存了个心眼,深怕她有心对付双彩蝶,都是支支吾吾对付过去,不料竟是在这儿等着她。也是,双彩蝶的饮食也好,药方也好,他们若想知道,哪里需要问她,随手就能查得到。
沐慈儿百口莫辩,闭了闭眼,是啊,宫里人都知道的事,她怎么不知?可她就是不知啊!再说这谋害二字又从何说起呢?
皇帝没有回应兰妃,只是挥手让郑卫拿了东西到沐慈儿眼前:“你先看看,这东西你可识得?”
沐慈儿抬头,眼神一滞,这是她白日里拿给三皇子安枕的那个香包。只是这香味……
“回皇上,这是臣女今日给三皇子安枕的香包,可这味道却不对,臣女给三皇子的时候是雏菊的淡雅清香,并非眼前这个。”
兰妃尖锐地哼了一声:“什么雏菊清香!东西是你拿出来的,你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明明包藏祸心,还装作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来接近本宫与三皇子,天网恢恢,如今不过是阴谋图穷匕见罢了。”
皇帝盯着跪在眼前的沐慈儿:“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沐慈儿闭口不言,三皇子与兰妃是算计好了来陷害她,她也是笨,再三防范却还是中了计,孙风逸之前还特别提醒过她,他料理了姬正凌后,兰妃这里十有八九会对她不利,大约是猜到了她躲不过,那日才那般强硬地要将玉佩塞给她吧。
沐慈儿陷在自责中,不知该如何回答,翠湖自下午离开后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今这个局面,大约连孙风逸也难救她了吧?沐慈儿有些颓然地低着头,却听那正座上的皇帝话锋一转,问道:“太子,沐家这女儿是你请进宫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看?”
太子不敢看向沐慈儿,从她进殿开始,他便没有给过一个眼神。沐慈儿知道利害关系,此事牵扯上太子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与麻烦,可此刻听到皇帝的问话,还是鬼使神差地地偷偷抬头向太子所站之处望了一眼,却只见他面色平静地道了句:“儿臣不知。”
沐慈儿收回了目光,幽幽地看回地面,仿佛刚才那一瞥不曾发生,只心中却似微微地有些抽痛。
本不该心怀希冀的。
“太子殿下怎会不知?当初三皇子在沐将军的校场出了事,这沐二小姐帮三皇子疗伤,我儿心善,想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要让她进宫治伤,直到我儿痊愈为止,是太子殿下一力阻拦,不顾我儿的伤势,说要给异域的侧妃安胎,反倒接进了东宫,今日本宫念着沐家夫人也算出自丞相府,宣沐二小姐来吃了顿饭,她便将伤胎之物让我儿带了回去。”兰妃好似气急了的乱咬一通,若不是沐慈儿知道这本就是个局,大约也要被她那痛心疾首的模样给唬住了,“皇上,您知咱们的皇儿最重感情了,霖侧妃自怀孕后便日日亲自去看她是否安好,才让人钻了空子……”
沐慈儿心里不是滋味儿,兰妃的话也是越听越上火,索性也不卑躬屈膝地低着头了,突地挺直了腰板道:“兰妃娘娘此言差矣,当初三皇子在我父亲军中出事,圣上已有裁决,与我父亲毫无关系,这将功赎罪四个字,臣女不能受。其次,臣女学医时日尚浅,当初也是在师父的指导下给三殿下治的伤,虽说动了手,不过是听着师父的口令做事罢了,三皇子醒后,太子殿下亲自邀臣女的师父来给三殿下治伤,怎么叫做不顾三殿下的伤势呢?”沐慈儿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在皇帝的御书房这般回话,只是一股脑的将想说的话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还有,臣女的母亲是出自左相府,不是丞相府,娘娘还请慎言,毕竟咱们高宏国有两位丞相。”语闭,不顾兰妃一副要冲上来结果了她的模样,朝着皇帝磕了个头,立即又直回了腰板,只眼神仍垂望着地面,不卑不亢道,“请皇上明鉴。”
太子对沐慈儿这视死如归的一番辩白吓得直冒汗,天子面前,连他说话都是小心斟酌,她倒好,不仅语速加快了,连声音都大了起来,吵架一般。
此事涉及三皇子,他储君的身份特殊,根本不宜多帮她说话,心中多少次想开口让她别说下去了,却只能生生咽下,只盼她别把自己就这么说死了,直到听见她强调本朝有两相时,才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了她,那口吻,为何听出了一丝为孙风逸抱不平的不服气?现在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吗?她不知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吗?何况,一介女流,在皇帝面前讨论朝廷重臣,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一旁一直不言语的三皇子倒是饶有兴趣地轻勾了下唇,早就见识过她当初处理东宫宫女的凌厉,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当初只是听暗卫来报就已经很是惊艳了,今日亲眼瞧见,才知这小丫头有多吸引人,犹如沙漠中的带刺血玫瑰,绽放地美丽尽情又难以触碰。
一瞬的沉默,让皇帝之外的所有人都捏了把汗,兰妃虽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可到底没有敢在此时开口,而龙椅上的那个人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良久,才好似不在意刚才听到的一切般,开口道:“殿内喧哗,掌嘴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