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半生让他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地隐于这苍茫大山,后来三年倒是和乐又通畅,妖又如何?人又如何?有时人还不如妖!
大柳村地处偏僻,群山环绕,不仅离繁华京都十万八千里,就是最近的平阳县,也要连夜赶路不眠不休几日才可到达。
这里人的先民据说是逃难来的,往前推几个朝代王权更迭流落于此幸存下来的人。
由于大柳村地理位置太过遥远,山路崎岖不平,官吏都是几年才过来收一次税,每次来都骂骂咧咧的,嘟囔着穷山恶水出刁民,回去时看见马车上多出几倍不止的粮食,才满意地驾车离去。
大柳村的村民平时没有外面苛捐杂税的烦恼,日子倒也过的其乐融融。
村里的李老汉为人平和,村里人见了都说他有福气,他每次都笑着摆摆手不说话。
李老汉有三个儿子,这年头光景都是靠气力吃饭的,三个小子一个塞一个的有力气。家里人正忙着商量给老二大山娶亲,老大大河去年就娶了隔壁村里的一个丫头,聘礼是一头三百斤重的大猪。
长的人高马大,俊朗帅气,又能说会道的是小儿子大石,村里人都奉承着说瞧着像外头官人的相貌,李张氏听了很受用,心说她最喜爱的儿子能不好。至于二儿子大山,面相憨厚正直,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一根筋,说话心直口快,得了不少老娘白眼,手心手背都是肉,平日相处倒也说得过去。
虽然老二大山身材相貌上稍逊色一筹,倒也心地好,干活快,内在美那是没话说的。大山在同村有一个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丫头,叫晓月,长的清秀,他这次娶亲打心眼儿里早就认定了晓月。
晓月祖上是一个酸腐气的文人,这叫的名字也是文邹邹的,村里不实兴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对此行径也颇具微词。
有妇人阴阳怪气地说道:“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还卖弄那些个不顶事的,还是清醒些,你也得看有没有那命撑那清高贵气……”
旁边有妇人嗤之以鼻地接道:“什么贵气的命,我看那副狐媚子相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风尘气……”
大柳村人丁稀少,传来传去的,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了晓月的风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个人躲在茅草屋里,红了眼睛。
李老汉家的大山也听见了村里的风言风语,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攥了又攥。
屋里的李张氏看见二儿子那样子,心底就来气,站在门口插着腰,张开了口就滔滔不绝的骂了起来
“天杀的,都是狗娘养的,整天不干人事,乱嚼什么舌根子?”
“半身不遂的家伙什儿,给你一点脸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不得好死的,小心坏事做多了夜里出门遭雷劈,混不咧的没脸没皮……”
……
全村人口也才三百来人,李张氏这一骂,那些妇人听见后脸色也不好看,谁都知道李张氏的泼辣性子,精明又刻薄,不是个好相与的,又惧又怒的,强忍着不吭声。
骂着骂着出了一口气,李张氏才收敛了下来。大儿媳妇大花早就接过婆婆的重担,天微亮时就起身,忙活着一大家子的吃食,看着婆婆不虞的脸色,大花恭恭敬敬地服侍婆婆吃早饭,早饭略微丰盛,毕竟要扛到日落。菜品尚可,李张氏看着大儿媳妇乖顺的样子,心里这才顺畅一些。
等到一大家子吃完饭劈柴的劈柴,赶工的赶工,大花这才开始收拾碗筷,完了之后做一些给菜园浇浇水、打打猪草等繁琐事情。
那猪可要好好喂了,大花心想,毕竟自己娘家就是收下了夫家一头膘肥体壮的大猪,才有机会给阿弟提亲。
大花知道李家养的猪都是以后要给儿子娶亲用的,在大柳村这样的聘礼算是相当高价了的。不管是聘娶的还是嫁女的双方面上都倍儿有光,想到这儿,大花腼腆地笑了笑。
……
正值初夏,大柳村里忙的热火朝天,山野间的低洼处,是一大块的金灿灿的麦田。田间地头,大河在这边埋头收割着小麦,大山在不远处也干得酣畅淋漓、满头大汗,只有大石不情不愿地随意割几束就不愿动弹了,留下参差不齐的根茬儿。李张氏在不远处看着高大俊朗的小儿子大石,以为他累的割不动了,心疼地连忙招呼他过去喝口水。
大石眼尖瞥见来送水的阿娘,勤勤恳恳地割着小麦,这会儿听到李张氏呼喊自己了,镰头一丢,飞快地冲到了李张氏旁边,乖巧地说道:“阿娘,这大热天的,你咋还亲自来了!热不热?”
李张氏递给他一方帕子,脸上流露出疼爱的神色,看着擦着汗的儿子,开口道:“你嫂子大花上山采草药去了!来,喝点水!”
大石很会讨自己老娘的开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着对面两个哥哥在田里劳作,轻而易举地就把李张氏乐得咯咯直笑。
半晌后,大河大山兄弟过来喝完水,歇一会儿,又回去继续收割了,对于阿弟偷懒的行径,他们看了看没说什么,毕竟是家里顶小的,他们也愿意宠他一些。现在兄弟俩争分夺秒忙着抢收,要赶在第一场雷雨前把田里作物收割完再种上其他的。
从这以后,李老汉家的老三逐渐地就淡出了田间。一个收获季过去,大山憨厚的脸又黑了三四分。这天,大山准备去看看晓月,他悄悄走到厨房摸了两个馒头,不巧蹑手蹑脚出来时,被大花看了个正着,大山面红耳赤地心虚地说:“大花,是你呀!好嫂嫂,你可千万别告诉阿娘呀!”
大花抿唇一笑,矜持地点了点头。
就看见大山一溜烟地跑不见了踪影。
夕阳西下。
一家人正要吃饭时,就看到大山大石两人鼻青脸肿地走了进来。
一向老神在在地李老汉脸色发青,看着不远处远远分开的两个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地厉喝道:“给我站那,跪下!”
而向来泼辣蛮横的李张氏满心满眼地看见的都是脸上紫一块青一块的小儿子大石,泪水簌簌而下,扑到大石身上哭嚎道:“儿呀!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子了?”
却对不远处同样遍体鳞伤的二儿子大山视而不见。大山漆黑的眼眸,看看自己,又看着趴着阿弟失声痛哭的阿娘若有所思。那一次,向来心直口快有啥说啥的大山第一次沉默下来。
大石听见李老汉的怒喝声,知道老爹这回是真生气了。眉眼弯了弯,同样也扑到李张氏身旁扑通一声跪下,弱弱地看了一眼大山的方向,小声道:“是……是……二……哥……二哥……打的!”
说完七尺男儿顿时像受了莫大委屈般哭的泣不成声,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听得李张氏心肝儿都要碎了,猛地起身随手抄起擀面杖,就朝大山打去,大山身上本就干涸的血污再次裂开,浸出猩红的血色。
但他就是心眼儿直,脾气犟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觉得自己没错,疼的闷哼一声,也不求饶,看在李张氏眼里那就是死不悔改,打的一下比一下重,李老汉冷眼看着老妻教训儿子,想着大男人皮糙肉厚疼几下,也好长个记性。
一下比一下重的擀面杖,不仅仅敲在大山的身上,也打在了他的心上。他今天又满怀期待地从家里偷了两个馒头,悄悄地去拿给晓月,等他走到晓月家时,突然福至心灵地想给她一个突然出现的惊喜,所以他就藏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了什么,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坍塌了……
他看到从前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晓月亲昵搂着阿弟的脖子,在他的怀里甜蜜娇笑着。
他看着看着红了眼眶,愣了许久。他听见阿弟满不在乎地说:“为什么要跟我那个蠢哥哥你来我往?”
然后紧接着又听到晓月嫌弃地说:“还不是因为他蠢,从小到大每次来看我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就怕我饿到了!”说完娇俏的脸得意地看了一眼大石。
隐在暗处的大山眸色通红,拳头紧捏,想都不想地冲出去和大石扭打了起来,他常年干活,体格强健,不似阿弟每次都偷奸耍滑空有骨架子,弱不禁风,每一拳都实实在在砸在大石身上,他人一根筋不如阿弟脑子活泛心眼多,打在明眼人都一眼看得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