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施页
1
一直以为,死亡是一件人人都很忌讳的事情。直到看到同事小星在照相馆里,拿出全家人的合照,指着坐在中间的老人对店员说:“麻烦把我奶奶的照片放大,以后要作为葬礼上的逝者照片。”
小星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店员在接过照片的时候,也没有一丝惊讶。
路上,我忍不住地问她:“你奶奶还好吧?前段时间还听你说,回家给她过寿。”
“挺好的啊,她现在每天早上还去公园打太极。”小星看我一脸诧异,接着说:“我奶奶总说自己年纪大了,不知道哪天就突然不行了,她怕到时候太匆忙,所以就让我先把照片准备好。她不愿意来照相馆,多少年也没有拍过照,我只好把全家福翻出来放大了。”
看着面前的照片,小星说:“我们家那边的老人从来不忌讳谈死亡,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早就活明白了,觉得是迟早的事情。生前能把自己的照片、寿衣、公墓选好,比较安心。”
“帮你奶奶准备这些,不觉得很难过吗?”我问道。
小星沉默了一会,突然哭了起来,接着用手擦了擦眼泪,说:“当然难过,心都好痛。可是奶奶都这么坦然的面对,我又怎么能表现的太过悲伤。毕竟,她觉得这些只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人们对于死亡总是由衷的尊敬。
秦始皇想修陵墓,70万人花了39年的时间,修建了秦始皇陵;普通人想选择自己死后的“住所”,便动手筹划具体的事项,说到底也没有什么错。
很多人都认为,死亡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是我们终究要面对的事情。其实不想面对的,是我们这些对于长者,对于生活还有所留恋的人。
2
外公是家中的独生子,读得私塾。在子女们心中,是很有学问的长者。
外公去世的那年,我才5岁。对于他的样子一直很模糊,看着家里那张爸妈结婚时,他们站在一起的合照,才能勉强拼凑出一点零散的记忆。
上个月回家才知道,妈妈把这张20多年前的老照片,拿去照相馆修复,过塑后重新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
外公得了很严重的病,久病在床多年后,医生不断提议,可以尝试新的药物治疗。外公拒绝成为药物试验的“小白鼠”,一次又一次否决了这样的提议。
我想,当时的外公已经准备好随时迎接死亡了吧。
可我妈没有,外婆也没有。
我妈常会跟我说外公的事情,说他在剥掉橘子皮后,一定要把外面的白色经络撕得一干二净;说他喜欢躺在院子的凉椅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说他一直告诉家里的4个孩子,家里再穷,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读书。
而直到现在,20几年过去了,每年清明节去扫墓时,外婆的表情都很凝重,好几次我都看到她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外婆家的老房子,挂在客厅里外公的照片永远一尘不染,不知外婆每天要擦多少遍。
当死亡一步步逼近,有一天,亲朋好友对我们说:“好了,我已经准备好跟死神走了。”
不论TA是不是笑着说出这句话,我们都无法真心地说再见。
因为,我们没有准备好。
3
爷爷奶奶都已经年过80。有时,他们也会开玩笑的说:身体不好了,不知道哪天就要离开了。
我们总是正襟危坐地说:别乱说,日子还长着呢。
听说,他们在家会讨论,如果一个人先走了,那另一个人就要跟着去;听说,他们时常会说起银行卡的密码,生怕后走的那个人站在银行门口,忘记取款密码是什么;听说,他们说过,以后不要埋在公墓里,小小的地方太贵了。
不敢想象,如果哪天他们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家里人该怎么办。
我从小住在爷爷奶奶家,是他们一手带大的。
小时候,不想去幼儿园,只要装睡再撒个娇,爷爷奶奶就会跟爸爸说,算了不去了;小时候,爷爷头顶着我给他扎得10个小辫子出门散步,所有人都笑得不停;小时候,跟爷奶去买菜,我也假装询问菜价,然后一脚踢碎了好多鸡蛋,他们只好一边道歉一边买下所有的破鸡蛋。
后来我结婚了。听表弟说,结婚的那天,我爷爷一晚都没睡。因为我们住的很近,所以他一早就站在窗边,看着亲戚朋友陆陆续续去到我家,直到看到我闺蜜,知道客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才换了衣服来我家。
表弟说,回门宴的那天,爷爷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表情,既开心也不开心。从开始到结束,他都远远地看着我,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听到这些话,我真的哭了好久。现在已经在外地工作好几年,就算一个月回家一次,每年回去的次数也是有限的。
我没法听爷爷奶奶说他们去世之后的事情,没法像我同事那样,帮他们准备葬礼上需要的东西。就算他们对于死亡是坦然的,我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着他们的话往下说。
就连假装也做不到。
4
《活着》中有这样一句话:人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那些准备好迎接死亡的人,早已走出时间,对世事淡然。
走不出来的,拉着扯着不放手的人,其实是闭口不谈的我们。
对于死亡感到脆弱的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谈论这件避之不及的事情。
对于死亡,我们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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