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夏天,表弟提出要和我借一千块钱急用。当时我刚到机关上班,每月工资不到300元。但之前我在广告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银行里还有2000元的积蓄,就取出一半给了他。
如今20年过去了,他成了装潢公司的老板,我的女儿也已经上了大学。我们偶尔还见面吃饭,但那笔旧账,他从未再提起,仿佛随着时间一起流逝了。
表弟是家里的长孙,他的爷爷给他取名“龙”,希望他能一飞冲天,光耀门庭。可这个孩子天生一股“匪”气,从小惹是生非,是他们那个国营厂区里有名的“浪子”。
他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少年老成,善察言观色,能做小伏低,有一股中年男人的市井幽默劲儿。个头虽不高,但长得也还清秀,很招女孩子喜欢,身边从来没缺过女朋友。
对他的不成器,他爸先是棍棒伺候,后来改成冷嘲热讽,再后来干脆弃之不管了。他妈则跟祥林嫂似的,一提起他总是红着眼睛,不管是不是熟人都要恳求人家给他找份工作。
初中毕业后,他就出去混社会了,经常几个月都不回家,他父母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靠什么生活。听说他先后在北京和西安呆过一段时间,卖过保险,开过饭店,在街头摆过小摊儿,替别人看过场子。丰富的人生经历,给他的眉宇谈吐中又凭添了一份沧桑。当他用泛黄的手指夹着香烟,吞云吐雾地跟你讲他那些过往时,你很难相信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才二十几岁。
他给我看过他胳膊上纵横交错的几条伤疤,那是在开饭店时被喝醉的客人用刀砍的。他说他牛掰时曾经一天就能挣两千块,然后带着一帮朋友和姑娘们到酒吧挥霍一空,潦倒时被放高利贷的追着满街跑,逼着他母亲在单位四处借钱给他还债。
我曾一度怀疑他吸毒,还怀疑他是黑社会,但都被他姥爷给否定了, “他就是好人里的害,坏人里的菜,真正的坏人根本看不上他”。
姥爷病危时,他曾在一天半夜偷偷到医院去看过老人,那是他消失半年后第一次现身,但后来直到老人家去世发丧,他都没有再出现,在我们眼里,他一直都是个谜。
三十五岁之后,他突然结束了放荡不羁的生活,开了一家小装潢公司,并和他的一个客户成了忘年交,还娶了忘年交的女儿为妻。
这姑娘是一家设计院的工程师,非常大气漂亮,在世上苦等三十多年,不知怎么就和表弟就对上眼了。
现在他们的女儿都上小学了,大家聚在一起时,他满嘴里说的也全是孩子。他的女儿俨然是个“猴儿精”,那泼辣淘气的劲儿一点也不逊于她老爸。
表弟这个人朋友成群,又很要面子,不到迫不得已,他是不会找亲戚借钱的。当年我把钱给他时,他还意外地嘟囔了一句:“你还真借我了”。在找我之前,可能他已经遭了不少冷遇和白眼,没办法才到他这个一样是穷人的姐姐这儿来试试运气。
我这区区一千块钱,对他来说只能应急,不能解决什么根本问题。他也许用来还债,也许用来追姑娘,或者只是在赌场压了一注。但不管是什么用途,至少我没让他失望,没让他在四处碰壁后感到世界更加的冰冷,不至于在绝望后为了钱走上邪路。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和别人借钱,也无数次借钱给别人,在他的概念里,一度认为钱就是用来花的,你花我花谁花都一样,所以他不要别人还钱,当然他也不会还钱给别人。
其实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我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表弟是一个豪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仗义疏财不拘小节。
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已将不堪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即使没忘也假装忘掉了,他不愿回顾,更不愿面对,他把那一段当做他的前世,喝了孟婆汤后,在失忆的同时获得了新生。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接受,并选择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