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来黄河口时,其实已经错过了最美的季节。
初冬的湿地,早已没有了草木的葳蕤生长,就连久负盛名的芦花飞雪也早已看不见了。那些从春,至冬,到夏的郁郁葱葱,被吹到脸上略感丝丝寒意的北风带走了原有的模样。路边那些原本惹人怜爱的齐刷刷的芦苇丛,叶子已经黄枯了大半,芦花也只剩了枝头的穗头,花絮像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三三两两地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奔向了属于自己的远方。于是这些属于湿地的精灵,只留下了那些苇杆,中间还有些黄中带红的苇叶,下半部分则几近裸露,像极了那些穿着裙装露着光洁小腿的少女,笔直地站在路旁,瑟瑟地迎接那些来往的路人。极目远眺,黄河岸边那些所谓的“红地毯”,早已变成了紫灰色,不见了昔日那种鲜艳的色彩。
好在安静的沼泽湿地还在,奔腾的黄河还在,天上飞翔的丹顶鹤白鹳还在,那个美丽的传说还在,一切都还在。
佛说,哪里有佛,你即是佛。你看世界,世界也在看你。你眼见的是美好的风景,你亦是最好的风景。
冬亦薄情,亦有深情。正如多年不见的老友,岁月虽然改变了容颜,但一见面,怎么也改变不了当初的性情。
既如此,便不算遗憾。
人生短暂,趁年轻时腿脚还算灵便的恩赐,欣赏最想见的景,见最想见的人,一切都来得及。
月前的一个清晨,沿路云游,撷湿地最具代表性的芦苇、芦荻、野菊花各一枝回来,插于喝饮料剩下的那个玻璃瓶中,瓶子中没有加水,我倒要看一看大自然的真变化。
其实本想多拿几枝回来,但我亦不忍。且不说从根部掐断让它们失去了生命实在是过于残忍,原本它们就生长在荒原野外,喜欢恣意地疯长,即便时令已让它们几近魂归自然,我又有什么权力过多占有或过早地伤害?
凡事不在多,有即可。
早上迎着清咧的西风顺林荫大道漫行,太阳还没有升起,东方已见连片微红。路两边的白腊树叶早已凋零,那些前几日还算繁茂的树冠只剩下弯曲的枝干,黑黑的,就像拾荒老人蜷缩的手指。在东边光线的映照下,这些年岁不太长的树木,却似乎也有了一些历史。几只喜鹊从树梢掠过,我竟然想起了那句“枯藤老树昏鸦”。
不知怎的,这条平时熟悉的道路,感觉突然一下子宽阔了许多。仔细一看,哦,原来是那些长在树木丛中的苇草被工人收割了。
路还是那条路,有人将周边杂草清理掉,路便宽了,视线也好了。
人的心灵难道不是也这样,你将心灵的杂草清理了,心也就宽了,你的视线也就好了。
晨曦中,看到一个工人蹲在路边捆绑那些割下的苇草。我上前打扰,寻问这些苇草的去向。在得知它们将被送到本地的一家造纸厂时,我觉得这也算它们一个好的去处了。能够造福人类,死亦有价。
打开宿舍门,屋里竟然飘过来一种类似中草药的味道。久在房内察觉不到,外出换一口气再进来便有十分感觉了。我翻箱倒柜找寻不到,最后目光落到书桌上的那个玻璃瓶子上,凑上鼻子一闻,果然不假,那些苦涩中略有些香甜的味道便是来自这三枝代表性的植物,深吸一口,便觉浑身通泰,精神焕发了。再细一瞧,那苇絮也与外面的一样,不知何时已经飘落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实谁又能躲得过季节呢?“质本洁来还洁去”,《红楼梦》中的林妹妹可曾躲得了那些个严相逼的风刀霜剑,迎来“花谢花飞花满天”?
我们努力生活,只不过是在自我修行罢了。我们修行修的是一颗心,不是为了有一天能遇到佛,而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