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短篇小说)

我死了,是真的。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我见到自己的时候,我就在棺材里躺着。面容红润,睡着了一样,比现在的我好看多了。

一口上好的棺材就放在院子的正中间,而我则静静的躺在里面。我剥开围观的人群上前看了看,确实是我,一身红色的新娘套裙,还挽着头发,“真好看。”我感叹了一声,但是周围的人没人理我。他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一大帮亲朋好友围着我,吃着糖果,嗑着瓜子,嬉笑着喝酒聊天,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真烦。

“这么年轻轻的就走了,真是可惜啊。”一个老大娘摇了摇头说。

“可惜了,可惜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边说边用他的脏手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棺材里的我动不了,另一个我飘到他的跟前鼓圆了劲使劲扇了他两个耳光,打到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分不清个东西南北,仍然觉得不解恨,又恨恨地骂他,连同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我捎带着骂了个遍。

妈妈来了,她并不悲伤,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容说“终于把这女子给送走了,一天到晚心都在她身上操着哩,把人都能累死了。”说完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转头问姐姐:“就是滴,对了,你啥时候走啊?”姐姐还没说话,女儿喊叫起来:“我妈终于不用再唠叨我了,可是她走了,我爸咋办啊?我有个同学她妈挺漂亮的,要不我给我爸介绍下?”

“哈哈哈哈,这女子,着急啥呀,哈哈哈哈”一屋子的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听到这儿我急得都想蹦起来,冲着他们喊:“我还没走呢!你们都干啥呀!!!”

没有人理会我,他们在继续笑着。老公面带笑容,殷勤的招呼大家吃啊喝啊,心花怒放的样子,这个没良心的。

我一个人无聊的站在院子里,张开两个胳膊,像一对翅膀一样扇动着飞起来。我就这么在院子里游荡飘忽,越飘越高,继而我飘到了村子的上空,在空中俯视着地面上进进出出忙碌的人们。隔壁三癞子臭不要脸的又钻到村头小寡妇家去了,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看他路过一个旱厕旁边时候,我从空中踹了他一脚,一下子就给掉到茅坑里了。哈哈哈,真过瘾,解恨。

铁蛋在和媳妇打架“你妈的今天老子非揍死你不可,平时惯着你,你还真不识好歹,敢打我妈,你怎么对我妈的老子今天就怎么对你。”铁蛋这个混蛋将媳妇压到炕上,骑在她身上揪着她的头发左右开弓的扇她的耳光,直打的媳妇嘴角渗血,开口求饶,他才下来。“去,去我妈屋里认错去,她老人家不原谅你,我就扒了你的皮。”

他回头看见我飞过他头顶,赶忙叫住我:“咦?你咋会飞呢?你去我妈院子看看她在不?跟她说,我再打一会儿媳妇就过去。”

“好的,打得好。”我拍着手欢呼着,趁机也扇了她两个耳光子。

铁蛋媳妇是个有名的小辣椒,没人敢惹,铁蛋平时跑运输,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媳妇在家无聊就是打麻将消磨时间,地里的庄稼,孩子的学习她不闻不问,麻将打的昏天黑地的。好几天没回家,婆婆找了去规劝,没成想被输红眼的儿媳妇当众扇了两耳光。

对了,上次进货我还欠三有哥六千块钱呢,我得去给人家说说。

飘飘忽忽来到三有哥屋外,里屋里“就说让你平时不要搭理那个小妖精,你偏不听,这回完了吧,整整六千块啊,干什么不行,非得借给她。”

“你能不能消停消停,昨天她还好好的,我哪知道她就死了,再说了,你两不是平时好的跟一个人一样么,咱家生意周转从她那拿的次数还少吗,哪次她给你打绊了,没良心的。”

“用她的不都还给她了,她死了现在找谁要,找谁要?”三有媳妇,也是我的好闺蜜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唉,这人呐。算了,改天单独再跟三有哥说吧。我摇了摇头没进屋又飘走了。

再去看看陈大妈去,她一个瞎眼的老太太少了我常去帮忙,今后怎么生活啊。陈大妈的眼睛怎么亮了,欢腾腾的一路小跑着还去看热闹去了,这老太太。

飘过了陈大妈门口,忽忽悠悠往村口飘去。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老远就望见村头张婶踮起脚尖在远远地张望着,焦急的拍着双手踅着转圈圈,哀叹一声,又伸长脖子眺望一回。张婶老半天也没等到个人影影,很不甘心的踮起脚尖抡圆了胳膊使劲儿将一条鲜红鲜红的红裤袋抡到了大槐树的树梢儿上,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奇怪,好端端的为啥要挂个红裤带啊?出于好奇,我把那根红裤带拽着在空中左摇右摆像舞绸子一样胡乱舞了一阵,又把它挂回了原处吹的呼啦啦的飘扬。老村长后背着两手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缓缓走过来了,当他抬头看见呼啦啦咧咧作响的红腰带时,脸上的表情立马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慌里慌张东瞅西望了一会,一看四周无人,肥胖的身子使劲往起跳了跳,伸长胳膊拽下了那条红裤带,慌慌张张揉作一团塞进了衣兜,低头匆匆的去了张婶家。好神秘,我不动声色的紧飘在老村长的头顶,嘿嘿,看看这老汉到底要干什么。

不等老村长推门,张婶就打开大门,一把将老村长拽了进去。

“你个老不死的,还知道来!”张婶出口就带着怨气。

“什么事啊?这么三番五次的催命奥?”老村长愤懑的说。

“你说啥事?儿子大了,要娶媳妇哩,你这个当老子的管呀还是不管?”张婶的声音抬高了两分。

“声音轻点,我的姑奶奶啊。我咋管?我喔母老虎你又不是不知道,三五百我偷偷给你还可以,你说这一下给你拿几万你让我咋拿呀?”

“咋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风流的时候你早干啥起咧?如今儿子都给你养二十岁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我不管,你种的种,就得你负责,你让我一个寡妇老婆怎么给他娶媳妇?”说完这话张婶委屈的哭了。

“要不是你当初花言巧语的哄骗,我至于现在这样吗?我男人也不会早早的活活被气死,为你这个冤家我这么些年受的委屈有多少,你知道吗?他在世的时候怕别人戳他的脊梁骨,硬忍着啥话也不说,可他一夜一夜盯着你儿子看,常常唉声叹气闷闷的抽着闷烟,他啥都清楚,啥都明白的,睡梦中我都害怕拿刀子把我们娘俩给剁了,临死的时候都不让我跟小儿子到他跟前......"

唉,怎么会这样啊!张婶平时温柔贤良,是个公认的贤妻良母;老村长平时为人也和善,怎么弄了这么一出?唉,我哀叹了一声,刮起了一股龙卷风,从张婶家院子一路旋转旋转,旋风般直旋上天,留下张婶和老村长在哪儿目瞪口呆。

我幻化成龙卷风从张婶家院子一路刮过一条巷子,天地间让我瞬间刮得漫天灰尘飞扬,呼呼啦啦拍着各家各户的门环啪啪作响,我开心的笑了,玩累了,我飘到好友翠翠的房梁上,呵呵,偷偷听听他们小夫妻的私房话。

“听说了没?魁娃这两年承包咱村喔石场,一年下来就赚十多万呢!”翠翠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没有那么多吧?”翠翠半信半疑。

“你个妇人家,我跟魁娃喝酒,他喝多了说的。”

“酒鬼的醉话你也相信,真是的。”

“酒后才吐真言呢?你更加不知道的是,为了能承包到这个石场,魁娃硬是把媳妇让管事的人睡了,真他妈是孙子。”

“滚,这话你可不敢胡乱说。”

“我咋胡乱说的,魁娃喝多了喊叫的,为这事他媳妇还喝了一回农药哩。几年了愣是不让魁娃碰,都是钱把人害得啊。”

“魁娃这几年也张圆了,瞧他烧包的,原来也有这难处呢。”

“张得太圆了就没好事了,有人准备日塌他哩。”

“谁敢?”

“谁敢,就有人敢。”翠翠男人狠劲的攥了下拳头,突然间眼睛就血红血红的闪着红光,透着可怕的杀气。

“就你喔怂式子,谅你也没喔贼胆。”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福,女人家家的,嘴巴放严实,小心我连你一起做了。”

我天,这还是翠翠那个温顺老实安分守己的男人吗?

话未听完,我怒了,我使劲掀翻了翠翠家墙根下的锤布石,掀的石头在院子里咕噜噜转圈圈,翠翠和他男人跑出来被吓得抖成了一团,我又故意从房梁上掀下了一片瓦,不偏不倚就砸在翠翠男人的额头上,当翠翠男人满面血迹,双眼发红的时候我忽的一下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鬼”,他惨叫一声被吓得晕了过去。哈哈,就你喔怂样子还敢起杀别人的心。

在村子上空飘荡了半天,沟沟卯卯、山山梁梁我忽悠悠转了个遍,山里无羊,田里无人,巷道里年轻人大多都出门了,留守的只剩下老人和儿童,家家房子都盖得很气派,但十家就有六七家锁门的,空荡荡的,无聊的很。我又继续飘回了屋,我的棺材边依然围了很多人。老妈从厨房窗户看见飘在半空的我:“死女子,浪美了没有?!过来帮忙做饭!这么多人都为了你在忙,你却出去浪的没踪影了???”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有高谈阔论的,有悄悄揣着肉肉馒头往回夹的,有装烟偷酒的,有携家带口混吃喝的,门口还来了两个脏兮兮要饭的,我实在心疼他们糟蹋浪费,看得了这个看不住那个,吹口仙气刮了一阵狂风,把吃食刮进去了一些灰尘沙子,我笑了。

中午时分,来了一帮乐人吹奏,好难听的调子,居然吹起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哼,我拿起一块板砖照着他的眉脸狠狠地就拍了下去,你妈死了才是好日子。我夺过他手里的唢呐跳上了他面前的桌子,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很奇怪,这会儿人们怎么看得见我了。我瘦小苗条,年轻又漂亮,一身性感的黑色衣服,扎个马尾,摇头晃脑吹了一曲又一曲,吹得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嘀哩哇啦还蛮好听,围观的人从棺材边都围到了我身边,鼓掌尖叫“吹的好。”我得意的越吹越欢了,马尾巴甩来甩去甩成了一朵花。我的唢呐声把村子里能招来的人都招来了,连同那鸡鸭鹅,猪狗猫也竖起身子伸长脖子挤在人群里观看聆听,热闹的就跟歌星开演唱会一样,人们也开始跟着疯狂起来,使劲的摇晃我的桌子。我站不稳了,马上就要摔下去了!赶紧挥舞着胳膊驱赶着他们。

“醒醒!醒醒!你咋了,又哭又笑,又舞又闹的?”老公在使劲摇着我。

“我,我,我做梦了,梦见我死了。”

“呵呵呵呵,神经病,睡觉!”他一把把我搂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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