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有鸟群盘旋在夜晚的公路。”

文/一壶老酒1569

壹

在云贵川交界的山区有一个小山村，名叫阿纳村，村落位于海拔两千六百多米的山崖之上。这里山穷水恶，交通闭塞，经济落后，观念陈旧。孙二妞自小便生活在这里，他们一家一共有七口人。除了阿爸阿妈，孙二妞还有四个兄弟姐妹。

在这里，人口仅仅代表了生产力而已。上学对他们来说，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会做一些简单的算术题就行了。孙二妞的大姐叫做孙大妞，是他们兄妹五人中最年长的一个，也是最早成为生产力的一人。

孙二妞自小便是大姐带大的，但大姐也仅仅比她大四岁而已。大姐十一岁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帮父母干农活了，同时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们。那时候，孙二妞最喜欢的就是晚饭之后的黄昏时分。那是大姐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候，总会带着他们几个兄妹坐在村头的山崖边看夕阳。如果赶上大姐兴致好的时候，还能听到大姐给讲的故事。

那时候孙二妞最爱的就是听大姐讲故事了，但说来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姐给她讲的故事她大多都不记得了，却依然记得大姐讲故事时天空中的飞鸟。

那飞鸟总是一群一群的，在远处的盘山公路上飞来飞去。那时，夜色已经降临，大山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呱呱呱”的鸟鸣声。而大姐这时总会停下正在讲的故事，愣愣的看着那飞鸟出神儿。

这时刚听了一半儿故事的孙二妞就会问大姐：“大姐，怎么不讲了？”

而大姐则总是指着飞鸟对她说道：“你看，有鸟群盘旋在夜晚的公路。”

孙二妞索然无味的望着大姐手指方向的一群普普通通的鸟群，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等到她明白的时候，大姐却已经不在了。

贰

孙二妞的大姐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当时，离她出嫁仅有六个月的时间。孙二妞的阿爸总是说：“大妞如果晚死个一年两年的就好了。”

那时孙二妞已经十四岁了，她知道父亲的意思并不是希望大姐能多活几年，而是因为大姐的死，让阿爸损失了一大笔的礼钱。因为当时，大姐的未来婆家已经说好了，愿意花一大笔礼钱娶大姐过门。

但一切都订好了之后，大姐却突然得了一种叫疟疾的病。那种病，在孙二妞的家乡，又叫做打摆子。发病的时候，先是一阵子的发冷，哪怕是在燥热的夏天，身体也会像突然掉进了冰窖里一样，盖着大棉被也浑身冻的打哆嗦。而发冷停止之后，又是浑身的发热，身体滚烫的像火炉一样。当时大姐发病的时候，脑子都烧的迷糊了，天旋地转的，指着地上的蚂蚁说蚂蚁成精了，比牛还大，要吃了她。

孙二妞听了之后吓坏了，她哭着求阿爸阿妈给大姐治病。但阿爸却说，现在家里正在给她大哥盖房子，钱已经花光了，没有钱给大姐治病。而阿妈只是默默的抹着眼泪，不说话。

孙二妞急的哭了起来，阿爸又对她说，不要怕打摆子。这个病虽然厉害，但是挺一挺就过去了。还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得过这个病，后来自己就好了。

孙二妞毕竟只是个孩子，听了阿爸的话就不闹了，她相信大姐一定会挺过去的。但她最后却失望了，大姐最后终究也没有挺过去，半个月后，大姐在病痛的折磨下死去了。

在大姐的弥留之际，她看到大姐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口中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阿妈凑上去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孙二妞却知道，大姐是在说：“飞鸟…飞鸟…”

叁

大姐的葬礼复杂而繁琐，因为大姐死的时候仍是未婚的少女。按照家乡的传统，这样女人的死通常是不祥的，也是他们最忌讳的。要先对她的尸体进行除秽，然后才能进行火葬。

孙二妞不明白，大姐生前善良贤惠，对他们这个家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到底哪里不祥了？

但她终究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她知道如果她问了，一定会被阿爸骂成对先祖不敬，并挨上狠狠地一巴掌。因为就在不久前，她妹妹孙三妞便得到了这样一个回复。

大姐死后，大姐之前的重担便落在了孙二妞的身上。除了要像阿爸阿妈和大哥一样在野外做农活，还要在家里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

那年孙二妞十四岁，她感觉自己要比大姐幸福一点。因为大姐挑起家里重担的时候，才十一岁。而且，现在弟弟和妹妹已经长大了，并不需要她花太大的精力去照顾。

等到她十六岁的时候，村里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外出务工。听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在外边可以挣大把大把的钱。孙二妞听了之后，心动了，她也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但当她把这种想法告诉阿爸的时候，却被阿爸一口回绝了。阿爸告诉她，外边的世界虽然很美好，但却处处都是陷阱。城里人的花花肠子多着哩，她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说不定在外边被人卖人还要帮着人数钱呢。

但她却不依不挠，阿爸只好告诉她，等她十八岁的时候，再让她出去。于是，从那时候起，她便盼着十八岁快快到来。

但当她十八岁到来的时候，她却依然没能走出去。因为，阿爸已经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将她嫁了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那天，她带着妹妹坐在村头的山崖边上，看着山谷中的美景。直到夜色降临，山里一片寂静，而她则像大姐一样，指着远处的天边的鸟群，说：“妹妹，你看，有鸟群盘旋在夜晚的公路。”

肆

在孙二妞的家乡，爱情这个东西是从来就不存在的。婚姻大事全靠父母决定，很多人从小就被订下了娃娃亲，到了年龄就结婚。

这种事孙二妞是一直都知道的，但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的内心还是十分的刺痛。

结婚那天，她戴着红盖头坐在内房的床头，听到了外堂酒席上丈夫的话：“老婆嘛，就是咱们男人的生育工具而已。”

而身后则是一片赞同的叫好声：“对嘛，老婆好不好，就看能不能生儿子！能生多少儿子！”

……

到了晚上，客人们都离开了，丈夫一身酒气的来到的她的身边，一把将她的红盖头掀掉，粗暴的脱下她的衣服，就要行夫妻之事。

孙二妞看到粗暴的丈夫，内心有些抗拒，便推了一下丈夫。这一推可直接恼了丈夫，他一巴掌扇在了孙二妞的脸上，骂道：“你妈的，过了门就是老子的女人了，你推什么推！老子花了那么多礼钱可不是要买个木头疙瘩回来的！”

孙二妞被丈夫一巴掌便发出来了眼泪，她哭着就要离开这里，却又被丈夫拖到床上毒打了一顿，才躺在床上不敢动弹。

而丈夫看她终于躺在床上老实了，才又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一撕扯下来，与她行了夫妻之事。

半夜里，躺在身边的丈夫已经响起了如雷一般的鼾声，而孙二妞却偷偷抹着委屈的眼泪，她又想到了天空中的飞鸟，怎么也无法睡去。

第二天一早，刚刚睡着不久的孙二妞又被丈夫一脚从床上踹了下来：“你是猪么？都几点了还在睡觉，快给老子滚去做饭！”

孙二妞本以为丈夫只是因为喝醉了酒才会对她如此，想着忍忍也就过了。但她没有想到，在他们接下来的日子里，丈夫只要稍不满意，就会对她拳脚相加。于是，在一个月后，孙二妞终于忍受不了了。在丈夫又一次的家暴她之后，她什么也没说，收拾收拾便回了娘家。

这次，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和他离婚！

伍

孙二妞回去对阿爸阿妈讲了丈夫对自己的暴行，希望他们可以支持自己离婚。但她却没有想到，在离婚这件事儿上，他的阿爸没有和她站在一起。而她的阿妈，一向都只听她阿爸的话。

阿爸给孙二妞列了三点理由：第一点，丈夫管教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挨点揍不算什么。他们结婚才一个月，因为这个事儿而离婚，讲出去丢人。第二点，孙二妞如果真的离婚了，再想结婚就难了。二茬女人不好找婆家，说不定，再找的下家还不如现在呢。第三点，如果要离婚，他们需要将婆家的礼钱如数退还。孙二妞已经被睡了，再把钱退回去，就更亏了。而且，他已经把孙二妞礼钱拿去给孙二妞的哥哥娶老婆用了。

但孙二妞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离这个婚，任他婆家人再怎么来叫，也绝不回去。

果然，她的婆家人来叫了几次，也没有将她喊走。最后无奈，便对孙二妞的阿爸说，如果孙二妞再不跟他们回去，就把之前的礼钱如数退还给他们。

这下，孙二妞的阿爸慌了，他实在是没有钱退给人家。于是，那天晚上，阿爸趁着孙二妞睡着，偷偷的用绳子将她绑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便把孙二妞送了回去。

可想而知，回去之后，孙二妞又挨了多狠的一顿揍。那天晚上，一声声的惨叫声从她家里传出来，街坊邻居家里的小孩儿，听到那惨叫都以为是村里闹了鬼了，直接吓哭了。

那天之后，孙二妞才觉得，原来大姐还是比自己幸福的。因为大姐，再怎么苦怎么累，也没有去做别人的老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个多月，终于出现了好转。不是因为她的丈夫变好了，而是因为她丈夫要出去务工了。

结婚之前，她还幻想着将来结了婚，可以跟着丈夫一起走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到如今，丈夫这个样子，她却怎么也不会和他一起去的，她巴不得再也不见她的丈夫。

陆

她丈夫走后，她的日子也并没有轻松多少。野外的农活，家里的家务，现在都由她一个人来干。而且，她还要抽空去服侍她的公婆。但无论怎样，她的丈夫终于走了，不会再打她了。就凭这一点，她的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有空的时候，她还会偷偷的回到娘家，但她绝对不是去看望阿爸的。从上次那件事上，她就彻底的痛恨着阿爸，至今也没有原谅他。

她这次回去，主要是回去看看自己的妹妹，孙三妞。从小到大，她俩的关系最好，尤其是在大姐去世之后，她更疼自己这个妹妹了。

如今，孙三妞也已经十六岁了，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孙二妞知道，要不了多久，父亲也会将妹妹嫁出去，用妹妹未来婆家给的礼钱，再给弟弟娶一个老婆。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妹妹的未来，也许就是现在的自己。但她不想让妹妹再走自己的老路。她坚定的认为，只有从这里走出去，才是妹妹唯一的出路。而晚上睡觉的时候，妹妹看到了二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抱着二姐大声的痛哭起来。

孙二妞告诉妹妹，他们如果生活在这里，就永远无法改变命运。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妹妹离开这里，就像天上的飞鸟一样。

最后，她告诉妹妹，这件事一定不要告诉阿爸。因为阿爸不但不会同意她带妹妹离开，还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她们。

妹妹看着二姐严肃的表情，坚定的点了点头。

柒

从娘家回去之后，孙二妞的生活又有了新的盼头，将妹妹带出去。她知道，在此之前，她必须攒够足够的钱。

但是半年之后，丈夫的到来却又再次将她的幻想打破。那是快要过年的时候，在外地务工的村里人相继回来了，孙二妞的丈夫也回来了。

丈夫这次回来，孙二妞总觉得丈夫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精神恍惚，整天看上去就像是没有睡醒一样。但和以前一样的是，他仍旧会动不动就会家暴孙二妞。

有一天，打的狠了，他用酒瓶子猛的打到孙二妞的后脑勺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孙二妞瞬间鲜血直流，昏死了过去。幸好被邻居家的大婶撞见，才被送到镇上的医院包扎。

但是在医院里，孙二妞检查了出来已经感染上了HIV，也就是经常说的艾滋病。

听到这个消息，孙二妞直接就瘫软到地上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了艾滋病。最后，她将目光移到了丈夫身上，一定是因为他，不然自己不可能得了这个病。

丈夫起初还不承认，但最后被逼问急了，才说出了实情。原来，丈夫在外地务工的时候，一直在偷偷注射毒品，最后不小心就感染上了艾滋病。

听到丈夫的话，孙二妞绝望的扑向了丈夫，和他扭打在了一起。但是打归打，闹归闹，得了这个病之后，以后可该怎么办呀？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孙二妞一个人坐在村头的山崖边上，又看到了盘旋在远处盘山公路上的鸟群。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了过年，是最冷的时候，鸟群早就该飞走了，不应该看到了。但她又确实是看到了，还听到了几声“呱呱呱”的鸟叫。而这鸟叫声听起来，似乎比以往更加孤寂。

捌

孙二妞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患上了艾滋病这个事实。从那之后，任丈夫如何打骂，孙二妞也再没有和他圆过一次房，为了防止交叉感染。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还有什么盼头。为此，曾一度想到自杀。

但她最终没有选择这么做。因为，她还是有一个盼头，一个放不下的人，她的妹妹，孙三妞。她要将她带出这里。

自从孙二妞得知了自己患上艾滋病以后，她对自己的一生就彻底绝望了。但她知道，妹妹的人生，才即将开始。她一定要竭尽自己所能，让妹妹走出这里，走向外边的世界。

她相信，外边的世界，一定要比这里美好很多很多…

为此，她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偷偷了留下一笔钱攒起来。

果然，两年之后，孙三妞已经十八岁。阿爸便给她订下了一门亲事。孙二妞听说了之后，暗暗叹息，因为这两年，她并没有攒下多少钱来。她曾听村里人说过，外面的世界虽然很好，但消费却是很高的，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条就要十五块钱。而自己这两年偷偷攒下的钱，最多也就吃上几天的面条就花完了。

但是，妹妹的婚礼迫在眉睫，她不能再等了。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相信，明天她一定可以将妹妹带出去。

玖

第二天一早，她便来到了娘家。她告诉阿爸，自己的药吃完了，想去镇里面再抓一点，但丈夫一大早就出去了，所以想让阿爸陪自己去。

但她的阿爸自从知道了她患有了艾滋病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和她近距离接触了，便一口回绝了她。接着，她又看向了大哥，大哥也同样的回绝了她。

最后，她便提出让妹妹陪自己去。妹妹担心她的身体，满口答应下来。阿爸无奈，只好同意让孙三妞陪她去，但嘱咐她们快去快回。

到了镇上之后，她并没带妹妹去医院，而是直接带她坐车去了县城。

孙三妞惊奇的问她不是去医院么？怎么去县城了，她笑着说，不去医院，今天就带她离开这里。

孙三妞听到之后，开心的抱着她。想要亲在她脸上亲一口，但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她有艾滋病，不想传染给妹妹。

到了火车站以后，她交到孙三妞手里三千块钱。嘱咐她一定要藏好，别让人偷走了。孙三妞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忙问道：“二姐，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她则笑着说，自己把丈夫的钱全都偷走了。孙三妞早就对这个姐夫恨之入骨，听说这是偷的他的钱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最后，孙二妞给妹妹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因为她听说那里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但孙三妞看到车票之后，却不开心了。

拾

孙三妞茫然的问道：“怎么只有一张票？你的票呢？不是说好一起走么？”

“三妹，二姐这个病，你知道的。姐这辈子，已经完了，就不陪你一起去了。你在外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不，我不管，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到北京，一定能把这个病治好。”

“别傻了，那得花多少钱呀，咱们哪有那么多钱。我去了，只会拖累你。”

“不，我不管，我一定要你跟我一起走！”

“你快走吧，一会儿车要开走了！你再不走，阿爸追过来，你就永远也走不了了！”最后，孙二妞强推着孙三妞过了安检。

“二姐……”

“走吧！别再回来了！”

“二姐……”

“听话，你要记住。在外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

最后，孙三妞终于还是被她硬生生的推到了火车上。

而她站在月台上，看着那开往北京的火车缓缓离去，一行泪水滑落她的脸庞。这时，一群飞鸟“呱呱呱”的从她头顶掠过，飞向远方。

“一定要幸福呀！”

她默默的念叨了一句，转身离去。

拾壹

从火车站回去之后，孙二妞没有回婆家，也没有回娘家。而是径直去了村头的山崖边上。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黄昏降临，天边火红的晚霞，流光溢彩般倾洒而下，由深而浅，慢慢晕染，将整个村子映的绚烂多姿，如梦似幻。

孙二妞在这里曾看了这么多次的夕阳，却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夕阳竟这么美。

“呱…呱…呱…”

此时，一群飞鸟掠过天空，向着天边的晚霞飞去。

“三妹，你一定要永远的幸福下去！”

孙二妞对着那鸟群，小声的默念一句，便纵身跃进了山崖之下。

在身体下落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也变成了空中的一只飞鸟。而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自由，那么的幸福…

PS：

虽然以上故事的原型并非一人，但却全部是真实故事改编。笔者写下这篇故事，并非是告诉大家什么是悲惨，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人性。而是想说，或许我们现在的生活依然有很多的麻烦，很大的压力，有许许多多的坏情绪。但是别放弃，因为我们现在这不尽人意的生活，对某些人来说，也许是他们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幸福生活，而他们却从未放弃。所以，请大家也加油！别放弃！

本文由一壶老酒1569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