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一向不喜欢熏香,但他却喜欢看轻烟自繁复华丽的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样子。眼下他正手脚熟练地用小箸拨开香灰,添进细碎的炭块然后打开漆盒,拈出两枚小小的香丸放进去,扣合炉盖,不一会儿那悠长的软烟便带着沁骨的幽香缓缓地散开了。他从来没闻到过这种香气,悠扬微润,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
“这是南越进贡的苏合香,理气解郁,散寒化浊,可惜太少了些,要不是这东西看得人头疼,才不会用它。”刘彻慵懒的声线从卧榻上传来,他放下手中的奏章,偏过头看向卫青。
“臣不懂药理,只知道好闻。”卫青将香炉放在屏风前,自己则沿着塌边坐下:“陛下今日感觉如何?”
“早先便好了,只是想再偷几天清闲。”刘彻拉住卫青的手,低低地说,“劳烦大将军再替我辛苦几日。”
“既然如此,臣听陛下吩咐。”卫青就近坐着,微微一笑。
室内的烛火不知为何跳动了一下,然后刘彻便抚上卫青的肩近身吻了上去。
按往常来说这只会是一次浅尝辄止的亲昵,但事情很快就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刘彻发现卫青好像有些激动,实际上他自己也一样。于是在停下的间隙,他问“今日有事么”,卫青摇摇头。随即刘彻嘴角扯出笑容,开始去解对方的腰带。九月初的长安余热未消,脱掉外衣后,里面便只是轻薄的中衣。松了发冠后,刘彻就没着急继续,赤着脚帮卫青踢掉鞋,然后搂住一起躺倒在塌上,轻轻地吻他的后颈,细碎的叹息消散在卧室内。
卫青搭住他的右手,顺着手腕一点点攀上去,温厚的拇指腹一一划过他的指尖,圆润光滑。之前刘彻在鼎湖重病的时候,有几天疼痛难忍,太医害怕他抓伤自己,便命人将指甲修的短短的,直到现在。卫青心里暗觉可惜,这样秃秃的手就没有原来那么好看了。然而依旧那么灵活,那双手一只探入衣内开始解他的系带,另一只则他柔软的腹部在抚摸着,按压着。他们在一起二十年,刘彻已经比他自己还熟悉这具身体。反过来,卫青也一样熟悉着对方。
所以当车驾载着气若游丝的刘彻在岔路口往甘泉方向缓缓行去时,卫青心中一片茫然,他仍无法相信他的君王在短短半月之内就病到如此。尽管在前一天夜里,他也做了一场无人敢信的幻梦。但现在不是惆怅的时候,他要带着天子的嘱咐回到长安,去完成他的使命。怀中丝绢包裹的虎符像被烧得通红一般烙着他的心腹。
想到这里,卫青突然翻过身,狠狠地吻住对方,撬开他的牙关,翻搅着,吮吸着,好像在确认什么一样。刘彻喘着气一边止住他,一边说:“你今日怎么了?以往可不是这样。”卫青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又深深地看着他呢喃:“今日又不是往常。”刘彻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自己如今绝处逢生,当然与往常不同。说起来他也有些异样,至少从没在这白昼间跟他的大将军滚在一起。但那又如何,差一点他就再也回不到这未央宫了。
他也不想多说,只是抱紧了对方,重新去夺回属于自己的阵地。卫青一反常态地柔顺,甚至主动帮他褪去了身上的衣物,然后迎合着。刘彻心中奇怪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好像他们就应该这样耳鬓厮磨,彼此纠缠,做完所有该做的事,从头到尾。
于是刘彻探出手去到他的大将军身后,直截了当,不受阻挡。他们极少这么做,可正如卫青所说今日和往常不一样。但他身体绷得很紧,像刚上弦的角弓。刘彻不得不一边吻他的胸膛,一边抚慰他,自己心跳得也有点快。这可是白天。大概是这个缘故,刘彻有些急躁,又不敢太放肆,卫青也明白,深吸了几口气,开始放松自己。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卫青不知怎么颤抖了一下,身上又紧了起来,看他咬着下唇,双目紧闭仿佛在忍耐什么。
“仲卿,仲卿!”刘彻停了下来,轻轻唤道,刘彻怕膏脂不够亦或是下手重了些,“不然就算了吧。”
卫青没睁眼只按着他的手,示意他继续。
他们肌肤相亲的次数并不少,但像这样做到底的就那么几回,更遑论卫青愿意这样放开手脚,修长的双腿扣着他的腰,手臂环上他的肩,迎合着他的节奏和他一起沉沦。这一点也不像他,太主动了,刘彻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俯下身深深地吻住他,安慰他。行动往往比言语更有说服力,何况卫青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卫青睁开眼睛,映出刘彻的身影,嘴角弯起一丝笑意,溢出悠长的叹息萦绕在唇齿间。
“陛下……”微颤的声音滑入对方的耳中,挠得人心发痒。一时间刘彻只觉得神魂颠倒,再定一定心神,却发现卫青已经翻身跨坐在自己身上,然后开始缓缓地摆动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刘彻被他激得差点咬到舌头。
卫青没有回应他,只是双手掌住他的腰侧然后再往下沉了沉。他从没有这么做过,在他和刘彻最最肆无忌惮的时候,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刘彻明显没还反应过来,卫青弯腰垂头看着他,不自觉地咧开嘴笑了。他明白自己此时和平日里严肃端庄的模样有多大差异,仅此一回,因为他不能告诉他的君王此时此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永远也不能。
“陛下……我们,是不是要快点……外面,还……”卫青伏下身,双手撑住,声音低沉地提醒着他的君王,他们是在这阳光明媚的白昼间躲在深宫之内欢愉,而他进入殿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这一下将刘彻一片混乱中好不容易抓住的几缕光线搅散了。他想不起他之前想跟卫青说的话,也想不起来他在混乱之中到底抓住了什么。只是往下按住他的腰然后奋力挺进,然后抚平那些因疼痛和愉悦而浮现的颤栗。刘彻现在不想管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过后总是有时间慢慢回溯。
他抚上卫青的腰腹,那里斜躺着一条伤疤,是初战龙城的纪念。时过境迁,刘彻沿着微微凸起的线条描画着,试图复原那只利箭是如何破空而来划开他的血肉。多么值得庆幸,如果再偏一点呢?刘彻不愿意往下想,就像他不愿意想倘若这次他没能从甘泉回到长安,一切会是如何一样。幸好幸好,都过去了。年轻的将军大胜而归,病重的天子起死回生。现在他们还能在一起,用亲吻和抚摸确认彼此的存在,已是莫大的幸运。
“仲卿……”刘彻这样呼吸急促地唤他,也只想唤他。
“啊?”卫青毫无情趣的回答逗笑了刘彻,他自己也含着笑看向他的君王,四目相对,然后直起腰抓着刘彻的手,和他一起抚慰自己。他们的身体如此契合,不需要多余的词句。节奏越来越快了,谁都能感觉到,从深处涌上的浪潮不断拍打着他们的身体,一波又一波,动荡不安,摇晃着,席卷着,比昆明池的湖水还要辽远深邃,就像上林苑无边无际的春风一般让人沉醉。
然而潮水退后,礁石会裸露,春风过后,百花会凋谢。仿佛乐极生悲一样,卫青突然感到来自遥远的颤动,这颤动微弱却在渐渐逼近,带着不知何处的阴冷气息。正如当初在鼎湖,神君离去的那一刻,烛光曳曳,万籁俱静,他在一片死寂中听到了丝帛断裂的声音,清脆又决然。
那声音又隐隐地出现在了他耳边,提醒着他的未来。卫青颤抖着弓下腰,在极致的欢愉和极致的疼痛中一口咬住了君王的右肩。
一切都安静了。潮水也好,春风也好,亦或是那恼人的声音也好,就连那最后被激出的泪珠也都被锦缎吸收的无影无踪。
卫青倒在刘彻怀里,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拥抱着对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完完全全地拥有他的君王。仅在此时,此刻。
这一切,当然是有原因的,但他不能说。
正如刘彻也从未告诉过他,自己在甘泉究竟是如何恢复的一样。
尾声
庄青翟抬头看了看天色,倒是晴空万里。解决了公务,想起陛下从甘泉归来也休养了好些时日,不知恢复的如何。这场病倒是把把所有人都唬得不轻。
早已过了晌午,日头开始往西偏移。庄青翟从办公的衙署中走出,恰好遇见了几位同僚,便同约去宫中问候陛下。
在宫门口,他们遇见了正从里面出来的大司马大将军。
彼此见过之后,庄青翟问道:“既然大将军刚刚面圣,不知道陛下龙体如何?”
只见大将军眉头微皱,说:
“恐怕还得再将养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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