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带着我嫁到这里的,二婚的人,像个贼,做事都低着头,说话更是小心,怕说错了,甭提做什么主。直到七二年底,老头子脑子发热,一个晚上将队里分红的二十多块钱在牌九桌上输了精光,马上就要过年,还有开春弟弟们的学费钱。娘又急又伤心,几天没吃喝,一门心思要跳大河。”
“老头子心里害怕,没办法厚着脸皮求几个舅舅来劝。幸亏几个舅舅,骂是骂了老头子一番,每个人临走时也都给娘塞了十块钱,算是度过了一场难。”
“从那年开始,家里什么事情都娘说了算。娘有小心眼,村里人佩服她说话算话,答应别人的事没有反悔过。今晚她说的肯定也会兑现。”
桃红轻叹了口气,她相信大椿说的话。
一夜很快,年过得也快。桃红渐渐和村庄熟悉起来,先熟悉的是路,去菜地,去大河,去江边,一条条路印在脑子里;人也渐渐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碰到了,只得傻乎乎的笑笑。
二椿他们很快开学了,婆婆说,锄头竿子靠在墙边,谁考上也甭指望家里拿钱补习。压力最大的是二椿,到夏天就要高考,能不能跳出乡下就看这几个月的努力了。
正月底,家里人开始放树,放好的削去枝丫放在一堆,还有一堆又一堆貌是枯萎的树枝,被斧头弯刀砍出一道道白色的伤口,汩汩流泪。树,还来不及拖到水里,队长就扯着大嗓门喊开会。桃红问他:“开什么会?在哪里开?”队长说:“分地哩,在生产队稻杨上,一家去一个劳力(家里做主的男人)就行了。”桃红说:“分地,分什么地?我也去。”队长站住了,歪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桃红,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不是大椿的老婆?”桃红头一扬:“是啊,你到现在才知道?”队长咧咧嘴:“吃酒那天晚上没不到脸哩。”桃红说:“下次记得了?”队长点点头:“肯定记得,听清楚了,分地就是把生产队的土地分下去啊,单干了,叫责任到户。以后种什么也没人管,也不要我喊动工了。你去?你家老头子去听听就行了,又不是加餐吃饭,人多没用。”
桃红不服:“刚刚不是你说家里做主的去啊!”
队长说:“没错,叫你家老头子去就行了。你掺和什么?”
桃红说:“他代表一大家,我代表我家。”
队长本来想走,听她这么说又停下来,歪着头:“你家本来就大,添上你就更大了,怎么又弄出个你家了?”
桃红撇撇嘴:“你这队长当的,一点也不关心关心社员,我们分家了,老头子只能代表他家不能代表我们了对不对?”
队长“哦”了声,丢下一句“那你也去。”就走了。桃红耳边又听到“开会了,开会了。”的喊声。声音渐渐远去,像河面上的水恢复了平静。也许,以后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喊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