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认识到他,多天下来,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每次经过镜子前也习惯性的跟他打打招呼,但镜子里的他却不会,他不苟言笑,显得十分冷漠。但我却觉得十分亲切,这个与我模样相同的人,他不是我!
但是,在某一天,我像平常一样,习惯性的给他打招呼。他居然应了一声:“早上好。”
嗯?他居然应了我。“你今天怎么回事,居然有心情给我打招呼了?”我问他。
他没说话,镜子前的我站着,镜子里的他依然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端坐着。
“关于道德,你是怎么看的?”他冷不丁的把话题转向了一边。
这人咋这么不要脸?居然就这样把话题给变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他是那样的性格,但我还是想要怼他一句:“既然你是我,你知道我想的什么,那么你也知道我对道德的看法是什么。关于这一类无用问题,我不予回答。”
我本以为他要尴尬一阵,或者一时说不出话,但却没有。他继续问我:“那么你认为你所认为的是正确的吗?”
由于之下的谈论思考性较强,我就不再多加些修饰词,开始平铺直叙了。
我:“当然是正确的,我相信我的观点。道德是后天形成的,并且由我们的观念来决定的。因此,就算是同一个人种,只要放在不同的地方,当然,要保证那两个地方的风俗都不一样。那么,多年之后,这两个人对于同一种道德的评判就会不一样。”
他:“相信你也知道尼苏达双胞胎实验,实验中苏明达尼把一对双胞胎送往不同的家种,多年之后发现这一对双胞胎非常相似,无论是长相还是职业选择。实验结果表明,遗传因素对人的影响相当的大。这与一般人认为的‘我们的人格特征受自身家庭、教育、经历、所处社会的文化等环境因素影响而形成相悖’。那么关于道德的看法,也许先天的影响不是很大,但后天的影响却没有这么严重。你认为呢?”
我:“我也听说过狼孩的事情,那么关于我所想的,你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用我多做解释,我们把一个人类孩子送到狼群之中,那么过了几年,这个孩子就不再是人类,并且他的生活习性也与狼是一样的,也长出了獠牙。如果基因真的可以代表一个人,那么关于此,你做何解释?”
他:“你举得这一个例子并不算,因为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道德就是道德,真正影响我们的并不是道德本身,而是我们内心的道德观念。当然,人类社会有人类社会的一套道德观,狼也有狼的一套道德观,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他继续道:“并且我没说基因可以决定一个人,并且,若按照这一逻辑下去的话,世界上会只剩下从前基因最好的人,但这就与希特勒的保留优质人口是一样的,这也并不符合我们对于道德的观点,甚至恰恰相反。那么如果我把前提变一下的话,基因完全不能决定一个人,那么得出的结论也与之前完全相反。”
我:“好,好。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曾经看过一本书,名字是什么记不得了。讲的是一位历史学家到一个原始人部落里的故事,其中一个场景讲到原始人们祭祀,国王走入大火中,他的两位妃子似乎也很开心,随着火光起舞,随后一同走入火中,只是因为他们相信这种行为能够进入天堂。”
我继续道:“那么按照这位历史学家的看法,以我们的看法,当然这种事情是非常愚蠢的,也是非道德的。但是,这种做法在他们看来确实非常神圣的,非常正确的。但我们却没有不同之处,我们被统称为人类,因此在基因上差距并不大,那么为什么两者却这么天差地别呢?”
他:“两者不能够作为对比。虽然,我们同为人类,同生活在地球上,但差距也是天差万别的。我们拿蜜蜂举例,蜜蜂分为工蜂、雄蜂、蜂王三种,那么按照柏拉图的说法,这三类蜂每个蜂都干好每个蜂该做的事,这就是正义的,也是道德的。人也是同样的,当时古希腊的人也是这样。”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这明显的属于诡辩了,蜜蜂的这种分工只是社会分工,并不是基因上的差异,就同人一样,如果按照法家的逻辑一直下去的话,那么怎么会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名言呢?但确实,我们从基因的角度看的话,它们虽被称为蜜蜂,但内部却不像是我们所认为的那样分工明确,它们的分工似乎就是基因所决定的,蜂王的体型天生的就比工蜂要大,也注定了它的命运。所以,关于最后一条,我是不认同的。我想,可能就是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对正义的定义让他把两者关联起来。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从这一角度来说,这两者没有任何关系。
我:“如果把范围缩小到我们国家,对于同一件事情的道德评判,山东人有山东人的说法,北京人有北京人的说法。那么,谁才是正确的呢?我们把视角转到西汉时期,匈奴有一个习俗,哥哥死后嫂子就要嫁给弟弟。我们拿王昭君举例,假如单于死了,那么王昭君就要嫁给单于的弟弟,这才是他们眼中的正确,才是合乎道德的。”
我故意的停了停,看了看他的反应,但他还是那样,我故意步步紧逼,可在他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慌乱,像对此多自信似的。“在我们看来,这事是非道德的,如果哥哥死了嫂子为何要被迫嫁给弟弟呢,如果真的基因相同,我们把我们现代的观念加到当时人的身上是否合理?”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可以想见这样做的后果,在哥哥死后,弟弟不能和嫂子结婚,并且这件事是突然发生的,那么,弟弟会怎么办?”
“他会尽力的反抗,并痛诉这件事是非道德的。在从前,如果按照习俗的话,他就能娶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妻子了,但现在的话,他不但不能这样,还会被说成是乱伦,他会怎么想?如果他是一个手掌大权的人,那么这样做很有可能引发一场革命。”
说完,我得意的看着他,想看他如何反驳。但他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道德真的只是利益的衡量吗?”
他继续道:“你的意思是,让人们觉得道德可以让他们感受到快乐或者其他好处的时候,他们就会选择善或者做道德的事?”
“对!”我说到,但我的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他的言语一眼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我们按照他的逻辑一直推理下去的话,那么某件事情可以让我们感到快乐那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去做,这也是经济学上的帕累托最优,在其中并没有第三方因此而受损。快乐是不可量化的,没人能说清楚这东西到底价值为多少,因此,这也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这也是边沁的功利主义学说的一部分。但若能使我们感到快乐的东西是道德上不能接受的,这样是正确的吗?答案似乎是不言自明的。边沁的这一学说本身是为了促进道德的,而不是相反。如果我们为了利益最大化而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那么按照这种说法,可以算作是道德的,但现实往往不是这样。
道德到底是什么?几千年以来哲学家们关于这问了一直在争论,但一直得不出令人满意的一个结论。要么就是逻辑不正确,但经得起现实的考验;要么就是逻辑正确,但经不起现实的考验。如果要定义出一个逻辑又正确,又非常现实的结论至少从现在来看是没有的,道德应该是一个像道家所讲的道是一类的东西,到不清道不明但随时又在我们身边,可谓道可道非常道。
他:“如果我们按照这一逻辑下去的话,会自然而然的得出,如果我们干与道德相悖但又能让我们感受到快乐的事情也理所当然了,从某种角度这当然是正确的,这在经济学上这被称为一条不言自明的真理,几乎所有的经济学上的观点都是从此推理出来的。但从常理来看,这确实是不正确、是不道德的。哲学皇帝马克•奥勒留在《沉思录》中曾说过‘凡是合乎本性的都是善的’,那么,我们对于道德到底应该持什么样的看法呢?”
他:“孔子讲‘克己复礼’,马可•奥勒留又说合乎本性的就是善的,似乎所有的关于道德的观点都是基于两者,一边是教人克制本性;一边是教人合乎本性。”
我:“两边都对,又或者两边都不对。前者发展到后来被说成‘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后者发展成为了浪漫主义。对待这两者应采取一种中庸的态度,而不是过分强调某一种。我们纵向看,从古至今人们对于男欢女爱的性都抱有一种抵制的态度,是一件非道德的事情。但众所周知,性被称为人类发展的一把金钥匙,录音机的第一次播放的就是性录音,电视机第一次播放的就是黄色录像,而如今崛起的VR技术,出台的几乎都是黄色游戏。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本性与道德,是不同的两件事物,而不是‘凡事合乎本性的都是善的’。”
他:“孔子所说的‘克己复礼’确实是正确的,想要恢复周朝早年间的宗法社会关系里,而后来变成了马基雅维利所说的‘一个君主与多个仆从’的社会里,君子从一个实际身份变为了一个道德名词,当然就跟孔子所说的不一样了。按照你的说法,道德似乎是一个固定的、无弹性的东西,并且是介于人性与纯善之间的一种事物?”
我:“不,道德当然不是固定不变的,前面我说过,各地的道德观念是由各地的风俗来决定的,而各地的风俗又大部分是教人向善的,虽然会有我们现代人所不能理解的习惯,但在他们的眼中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得了。”
“我们可以想像一个与世无争的原始部落,他们也会活人祭祀这类在我们眼中无法忍受的习俗,但在他们看来确实正确的,想来也符合功利主义者们的观点,为了最多数人(没有被拿来祭祀的其他人)的最大利益(牺牲一个人可以让神保佑其余人),何乐而不为呢?”
“但在我们眼里看来,这确实是一件不好、非道德的事情,可我们不曾想到两千多年前的我们也曾是这样,包括现在也有这样的部落,并且在他们眼中,我们也是非道德的。但在两边看来,这两者都是正确的,无论是从横向来看还是从纵向来看,人们的道德观都不同。并且谁能清楚说自己的道德观才是正确的呢?”
他:“确实,各个地区的道德观都不同,但基因决定了每个地区的某些道德观相同,例如大家有时都喜欢帮助别人,这就是潜藏在人性当中的利他性,并且,这也是道德的。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内心的道德观也在与时俱进,许多在从前看来道德的事情现在看来是非道德的,许多在从前看来是非道德的事情现在看来是道德的。”
既然说到了道德的范围,那么道德是如何定义的呢?
道德是后天养成的合乎行为规范和准则的东西。它是社会生活环境中的意识形态之一,它是做人做事和成人成事的底线。它要求我们且帮助我们,并在生活中自觉自我地约束着我们。假如没有道德或失去道德,人类就很难是美好的,甚至就是一个动物世界,人们也就无理性无智慧可言。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道德的驱使才建立了人类的和谐社会;道德的要求才有了社会群众团体组织;道德的体现,使人们自尊自重自爱;是道德的鞭策,营造人与人的生活空间。一个不懂得道德和没有道德的人是可怕的。道德不像刀枪伤人肢体,它也能要人性命。在历史和生活里,迫于道德压力而“自杀”者并不少见。道德虽不是生活必需品,可它对人的修养和身心健康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文明的人类是靠道德的建立来作保障的。道德的传承也同样离不开家庭、学校、社会、劳动和创造,以致分门别类地产生各自的要求和水准。
这段是抄自叶千华的《心灵夜语》,我觉得这段话完全说出了我想要表达的观点,也就不再重复。在于镜中人谈话的过程中我们已经知道道德并不完全取决于后天,取决与当地的风俗习惯,也有部分是先天的基因决定的,对此,下面所说的不懂得道德的人与没有道德的人也就是个伪命题了。
简单的来说,道德是一种催人向善的东西,假设人性是道德的话,那么结果也就会想亚当斯密所提出的“看不见的手”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即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但却在无形之间为社会发展做出了贡献。
为此,我们可以设想一种情况。如一座山村种的每一个人都只会考虑到自己的私利,那么当任何一个人起了坏念头,即做出不道德的事情,那么就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剩下的人也就会群起而攻之。但部分道德要高于人性,因此,也就几乎没有上述所说的情况。如果把道德理解为善,也就可以避免发生像“没有道德的人”这一错误,因为没人是不善的,没有一个纯粹意义上的恶人。
我:“其次,世界上并没有一个纯善的人,除非是基督教徒所说的至善至共的上帝,但就算如此,我们也很难想象出这么一个人,或者神。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一个纯善的道德楷模,当你成为了一个像雷锋一样‘好事做了一火车’的道德楷模之后,那么你所做的出于人性的为了私利的事之后,就会徒然从道德楷模之位一棒子打进地狱。”
“道德只是高于人性并且趋近于此,道德楷模也是这样,如果结合以上观点的话,即人不可能是纯善的,那么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人性本恶。人性是恶的,基于此的道德也是,道德本身就不道德。”
他:“你说错了,既然你说世界上没有一个纯善的人,但你得出的结论却与这个前提完全相反。你先假定有人是一个纯善的人,世界上所有人与这个人相比都是恶的,于是你得出这个结论。但你却自称为一个无神论者,但你却从一个有神论者的角度出发,推理出结论,两者本身就是矛盾的。”
“若忽略这一问题,关于人性本恶这一结论,孟子提出过与此相反的理论,支持这一理论的基础是‘四心’,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如果我们以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理论来看的话……”
停了许久许久,我一直在等他的下一句,但他却不准备说了似的,就像第一次见面时端坐在椅子上微微笑地看着我。大约过了几分钟,我摆了摆手,“算了,我走了,没意思!”之后便去写文章了。
到了傍晚时分,我躺在床上闭眼准备入睡,忽然想到了镜中人说的,便饶有趣味的在脑中思考这一问题。
孟子的“性善论”与荀子的“性恶论”,再把其带入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四心”是超我,做坏事的是本我,但都不是自我。
唉,没意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睡觉了。
瞬间,我像是知道了什么东西,猛地睁眼做起。
等一下!善是超我,恶是本我,那么……
顿时,我疯了一般奔向镜子前,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内心一阵空虚、害怕。想要在镜子中寻找他的身影,但镜子里的那个人却做出像我一样惊恐的表情。从水龙头里滴出的水嘀嗒作响,和着这无人的黑暗的环境,内心的恐惧开始极速增长,同我的疑问相同: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