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真的死了么?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
“晗,晗……”
遥远的呼唤不知自哪而出——也许是那个叫芦苇的笨丫头……不对,她已经死了——这只是他回光返照的幻觉吧,可是,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真?或者,是他那么希望她还活着……
笨丫头,你会不会笨得走错了路?别担心,我会找到你,一同到黄泉碧落——等我……
他已感不到身上骨碎筋断的痛,只是无意识的念着:芦苇,芦苇……
“晗,晗……”
这个笨丫头真是笨,刚把他放在这,才一会儿功夫她又找不着他,开始焦急地喊那个她为他取的名——不想应,她可以自己找过来吧。
他是真的很讨厌这笨丫头擅作主张给他取名字,他又不是没有名字——他叫余涅,虽然说起来像余孽,虽然他怕吓着她没有说话,以一头鹿的形态——他,是一只鹿精。
“原来你在这儿。”
一柱香时间过去,这笨丫头才找来,动作愈发地慢了——是他在她生辰时祝的那一句膀大腰圆成真了吗?
他所以为的已经膀大腰圆的人把他抱在怀中——再圆一些吧——这样她再抱他时,他会更舒服一点。
其实,这笨丫头的体态相较同龄的孩子来说稍显纤弱——自小体弱,实打实的药罐子。不过她长得圆口圆眼,又总爱笑,眉眼里透着丝喜感,再加上久病成医地识得大多药草医方,还愿意给乡邻看诊,乡里都很喜欢这个孩子,只是偶尔会慨叹一句——可惜有个那样的爹……
“阿爹待我很好,这些药草医方多数是他教我的——况且当初他是为了替我寻药出去的……”
她总是这么说,也不知真假。
据乡里知情的说,他爹是个道士,整日痴迷于修仙炼丹,在芦苇十岁那年,他离开了这里——那天大雨滂沱,芦苇正发着高烧,而他头也没回……
对了,他最讨厌道士了。
那天他只是出去透个气,就有一个道士追着自己,口口声声说着除魔卫道,结果用符纸引火烧伤了他的左前肢。还好他跑得快——不然肯定会成为那人丹炉中的一味药。不过,也得亏有这笨丫头把受伤的他带回了自己的茅屋,让他可以静心养伤。
他讨厌道士是真,但他愣是没从这笨丫头身上闻道一点道士之女的气息,反倒除了些淡淡的药草味道外他还感受到了一丝妖气——不是他的。
很奇怪,但直觉告诉他这跟她那个是道士的爹脱不了关系——他不喜欢道士,更不喜欢这个抛妻弃女的道士。
“晗,你在发呆哦……”
芦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一脸笑意。
你才呆呢!你个笨丫头!他不耐烦地别开脑袋,瞪她。
“好啦,好啦,别气啦……我要去采药了,你的药草不够了……”
芦苇把他放进背篓,提着便走出了他们的屋舍。
他就在那竹篓里看着笨丫头时不时弯腰,用药锄挖着那些他不知名字的药草——她今年十四了吧,两年前她刚带回自己时瘦瘦小小的,抱着他还让他觉得硌得慌,而那时他也只消直立起身便能对上她的眼,现在——她已有了些少女该有的窈窕,眉眼也透出了温婉可人的样子。他有一种感觉——笨丫头长大了。
“呆晗,呆晗……回家啦……”
药草采得多了,芦苇干脆把他抱出来,然后也就这样抱着回去了。
少女的馨香就这么香香软软环住了他,混着药草的气味,还有近来愈发明显的那股妖气……
夜里,下起了大雨。
芦苇在席上睡着,眉头蹙着,舒展不开的样子。一个面容俊逸,气质出尘的男子静静坐在她的床边,清冷如水的眸子环顾四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晗!晗!”
“我在,我在……”
男子轻抚芦苇,想要平复睡梦中的她的不安——两年来,他都会在她夜里化成人形守着她,也等待着它。
轰隆轰隆,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雨依旧滂沱地下个不停——他感受到空气中一股不寻常的灼热——它醒了?!
“阿爹,阿爹,不要走!芦儿会乖,芦儿不发烧——阿爹,阿爹……”
芦苇哭着,双手扑腾着,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阿娘,阿娘,你别睡,大夫说天明就没事了——天就快亮了,阿娘你会好的……阿娘,阿娘……”
他轻轻拍着芦苇的背,对于她的悲伤,他也无力化解——这是难以改变的过去,他只可守候她的未来。
不知她哭了多久才安稳睡去,他只知道他被她抱了好一会儿——看着她已然恬静的睡颜,突然在心上感到了些酸酸涩涩的味道——这笨丫头,人前爱笑,心事放心底,也只在午夜梦回时无意识地抒泄——果真是个笨丫头……
“晗,晗……”
好像是芦苇在梦中的呓语——但分明,这笨丫头并未开口。他的眉头凝重地蹙了起来。
“嘻嘻,是你在等我吗?”
阴阳怪气的声音自芦苇身上传出,灰绿的气雾开始漫出,不多时便已充斥整个空间——乌烟瘴气里,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这是一只寄生在笨丫头身上的妖。
他捻诀,化了一把弓箭,搭弓,射出,一气呵成——不料,这对那怪物竟无任何影响——虽然他的术法不够精炼,但他至少还有七百年修为,怎会奈何不了它?
“嘻嘻,该我还手了!”
怪物引来一阵飓风将他自高空摔落、扔起,往复数十次——他忍着浑身错位似的疼痛站起,想还击却被那怪物禁锢住。
“嘻嘻,你太弱了……你想保护她?你打不过我,而我很容易就能杀了你们……住了这么久,我原不想杀她的——但是你要保护她,那我就先杀她好了……”
芦苇被怪物“提”到了空中,灰绿的雾气像绳索一样缠绕在她的颈项,蓦地收紧——只见她在空中挣扎着,踢蹬着,然后渐渐窒息,垂下了她想挣脱绳索的手……
“芦苇!”
半空中的那个笨丫头再也不会醒来了……
“唔,我叫你——晗,天将明的意思……当黎明到来,也就有了一切希望!”
“……”
雨,停了。
天,也亮了。
芦苇死了——她死在了她最爱的黎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