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婶死了。
这个消息像瘟疫一般快速蔓延，传播至这个小镇所有角落。
议论纷纷。邻居家二姨娘，平日里凶神恶煞竟也会低眉落泪？
二姨娘擤了把鼻涕，哭喊道，秦妈真是命苦啊。
二伯一声怒喊，行了。二姨娘的表情跟变戏法一样，眼球嘟噜一转，说道，不过这样也好啊，秦子也算是熬到头了。
熬，一个字，说出一个苦命女人的无奈和志气。意味着她从此将失去一个女人的一切，单薄的肩膀扛起巨大的苦难，走向茫茫苦海。是的，是秦子婶。
人聚了，又散去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西边拐杖姥爷的豆腐店照常开，二姨娘依然没事就骂街，只是开春了，没有秦子婶挨家挨户送春枣的身影了。
二.
那株枣树，是秦子婶的嫁妆。
书上说，枣树的根须扎进苦水，苗泛得很慢，半死不活，可怜巴巴。一语成谶，就像是秦子婶的命运。
秦子叔是个穷小子，几亩盐碱地养不了家口，靠刮碱土熬小盐为生。去城里送盐的时候，认识的秦子婶。
秦子婶是个弃婴，几经转手，在一家大户人家当丫鬟。可能是有几分姿色，这家少爷总爱调戏秦子婶。
那天，在街上。少爷又对秦子婶动手动脚，秦子叔一袋袋盐就砸了上去，拽着秦子婶就跑。
后来，家丁把秦子叔揍了一顿，但秦子婶跑掉了。也就在秦子叔一瘸一拐回家的时候，秦子嫂坚定的跟在他身后，一跟，就是几十年。
秦子叔结婚了。
三.
秦子叔家里很穷，但硬是买了五十响鞭炮放。给秦子嫂买了身新大红衣服，自己也洗刷的干干净净。
那天小镇很热闹，大家都想看看城里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但秦子叔坚决不让大家闹洞房，像勇士一样把秦子嫂保护进房间。
婚后，秦子嫂，很勤劳。我们村里的小孩都特喜欢往她家里跑。秦子嫂总是笑眯眯的，把糖果分给我们吃。
后来，母亲不让我往秦子嫂家里跑了。我一想到没有糖果吃了，就忍不住嚎啕大哭。母亲一脸愁容，但还是不放我去秦子嫂家。
那天午后，我趁母亲睡着了，偷偷溜出去。
听见，二姨娘在说，早就知道，那秦子妈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两年多了都生不出来，也不知道以前是干过什么的呢。真是可怜了秦子了。
旁边的三姨娘连声附和。
不许你们说秦子婶坏话。我一听到二姨娘诋毁秦子婶，一下子我就哭了出来。哭声把村里人引了过来。
我娘亲也寻声过来了。看到我哭的眼泪鼻涕都分不清的样子，赶紧拿袖子给我擦掉。
我看到了秦子嫂，扑过去说，二姨娘她们说你不是正经人，生不出孩子。
当时的我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
四.
秦子叔打人了。
秦子叔脸急的通红，旁边的二姨娘坐在地上哭喊。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二姨娘又嘴碎了。
二姨伯过来了，上来就给二姨娘一巴掌，拖着衣服就把二姨娘带走了。
秦子婶拿手绢擦了擦眼泪，秦子叔叹了口气，看了秦子婶一眼，往屋里走了。
从这件事后，谈论秦子婶的声音更多了。说秦子婶是个祸害，把秦子叔变的六亲不认，还动手打女人。
秦子叔对秦子嫂反而更好了。
五.
那个冬天，秦子叔去刮盐的时候晕倒了。自此，一病不起。
秦子嫂再也不笑了，每次见她，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忙忙。
秦子叔还是没有熬到春天。秦子叔的葬礼很简单，秦子嫂呆愣的站在棺木旁，没有一丝表情。
二姨娘却哭的不成人形，拖都拖不走，最后还说秦子嫂克死了秦子叔。
秦子嫂在听见秦子叔名字的时候，抬了一下头，又低下了头。
无关天气，无关冬天，无关二姨娘。秦子嫂一定在大家都不知晓的角落拼命的喘息。
六.
秦子叔被埋葬在老枣树下。
料理完秦子叔的后事后，秦子嫂穿上了出嫁时的红衣，尽管颜色有些暗淡了，但依然很美。
秦子嫂那天打扮得很漂亮。
挨家挨户的送春枣。这次送的枣比以往的更多些。
二姨娘在秦子嫂走远后，骂了句 骚货。转身把一篮子早枣拎回了院子。
那天，秦子嫂摸了我好几次头，让我多拿些枣子，还叮嘱我要好好上学，将来出人头地。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对秦子嫂笑笑。
后来，再见到秦子嫂的时候，她已经安详地躺在棺木里了。
她说，要把自己和秦子叔葬在一起 一 那棵枣树下。
七.
二姨伯为秦子嫂料理了后事。
二姨娘一肚子火气，却又不敢撒。
时至今时，老枣树的长势越来越好了。经过苦风凄雨的洗礼，果实很甜。
台风也未曾让它断枝叶。一如，秦子叔和秦子嫂的爱情。
有一年去看秦子嫂，看见二姨伯也在。
时话当年。
二姨伯说，秦子叔被家丁打的，下半身出了毛病。秦子嫂死活不让秦子叔说出真相，真的是苦了二姨娘承担了那么多。
八.
我从医很多年了。
死亡不是疾病的目的，疾病是尽可能占有身体，以自我的秩序统治身体。
肉体也好，精神也罢。
有些人，被精神的疾病侵蚀，控制，再找不到善良的踪迹。
自从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总觉得秦子嫂一直都在，从未离开，不然那枣树怎么会那般结实。
这棵枣树会一直成大的，枝繁叶茂，最终成为小镇的庇护物。
一直一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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