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到处都在闹,生活没那么安生。男人们剪了猪辫子,国家也不再叫大清国了,改叫民国。乡下人对于什么是革命不清楚,但对于旧俗,那是规矩,是悬在头顶的戒尺,是融入体面社会的标杆。
芹仙到了裹小脚的年纪,乡下人的逻辑,小脚越是裹得好,以后姑娘越是能找到好人家。芹仙的母亲准备好了裹脚布,选了个黄道吉日,便给芹仙裹上了小脚。裹小脚要把脚趾弯到脚底,用布将足部缠紧,直到把脚骨缠断,这样才能裹出漂亮的三寸金莲。芹仙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一大家子宠着长大,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缠断的脚骨钻心的疼,芹仙躺在自己屋里,一开始凄凄地哭喊,到了下半夜,浑身一阵热一阵冷,虽然嗓音沙哑,但仍是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朱家掌事的最是心疼自己的闺女,挺到半夜,看到自己的闺女遭此大罪,已经坐不住了。芹仙的娘也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辗转难眠。挨到第二天头午,芹仙仍在倔强地哭闹,一家上下烦躁难耐。当家的虽谈不上走南闯北,但多少也知道些时事,并不是迂腐守旧之人,他对妻子说:“芹仙受不住,咱们就不缠足了吧。以咱们的家境,将来找个殷实的人家,也不是难事。”芹仙的娘虽为难,但也听从了夫君的话,到了房里,放开了芹仙的缠足,抱着芹仙实实地哭了一场。从此,芹仙就是一个很特别的没有缠足的女人,也是一个特别的缠过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