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远在外地开超市的二姐来电说,老母亲最近摘茶叶累着了,忙得年前我给她买的补药都没空吃,让我劝一劝,阻一阻。挂完电话,恰巧老母亲来了电话:第一句问我青团想不想吃,冰箱存着了。第二句问今天回不回去,不回去她要出远门摘茶叶了。
我甩了她几句:你已经70几岁了,自己要知道自己的,茶叶少摘一次不可以的吗!远的地方不要去,摘这么急做甚?价格掉了就掉了!你一年摘的钱我二姐一天就挣来了!我和大姐过年过节有让你没钱花了吗?母亲许是料不到我火气,许是真耳背了,一直说:有茶叶怎么可以不摘呢?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一点都听不清楚……我很生气。
我有两个姐姐,在家中排行老三。小时候,因为我的出生,巨额超生罚款致使家中经济一度窘迫,沦为村中邻里茶余饭后笑柄。迫于生计,父亲常年在外做木工,很难兼顾家里。 于是,村中最常见的情景就是:一个弱小中年妇女,后面跟着俩光脚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弯腰劳作在田间地头,很难想象母亲时日生活的艰辛……以至于当我做产,老母亲在产床前陪护,说到生儿生女,说到自己陈年往事,从不在我眼前落泪的她,还忍不住不停哭泣……
母亲虽身材娇小,但力气超人,生产队,养蚕房、农活从不示弱;也能做得一手精细活,是为数不多只经一期裁缝培训就能独立做衣服的妇女。
从小,母亲就对我们仨姐妹的教育非常重视。夜晚的煤油灯下,微弱烛光里,小学才读过两册书的母亲经常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教我数数,偶尔还会给我出个应用题,难得回家的父亲也会给我讲讲《隋唐演义》。他们4岁送我进幼儿园,每学期第一天上学,母亲定会为我从头到脚连夜赶做一身新衣。哪怕那时一般人家都说女儿是替别人养的—赔钱,书不用读几个。在大姐第一年高考失利,父母还是果断送她去复习。待我读到高中,父亲因家中盖了新房、父亲年迈体弱,无法外出做木工,供我读书成了难题。父亲曾一度想让我放弃学业,母亲悄悄和我说,你不要急,你爸他也就说说而已。好在后来,大姐、大姐夫时常帮着交学费、二姐、二姐夫帮衬着让我读到大学毕业。如今,我也成了一名中学数学老师。
每逢假期,母亲总会带着我们仨去田间地头劳作,“双抢”(抢收、抢种两季水稻交替)期间也同一作息。小时的磨练练就了我们姐妹干活仨动作麻利、吃苦耐劳的好品质。
6岁那年,为一块祖上留下的宅基地(因为没有儿子)和同祖同宗隔壁邻居进法院打官司。隔壁人家大儿子拿着大扁担击打我家木墙板,吓得夜半被惊醒的姐妹仨惊恐不已,我想要跟着二姐拿着凳子冲出去,大姐在一边厉声怒斥。从小我们就被母亲教育:家中没有大树可以庇荫,要好好做人,好好读书,长大为争口气!
1994年,大姐成了村里第一个浙师大本科生,轰动了整个小山村,村里人纷纷前来道贺,乡里还专门奖了一笔奖金,眼见老爸老妈弓着的身板都硬朗了起来……二姐虽然读书不行,干活是一把好手,吃苦耐劳,外出打工也是厂里标兵。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时我便在心中暗下决心:等我长大了,希望有一天,当我站在父母亲面前,人家会说:你们家女儿还是挺不错的。
多年后,杭州西湖区一所学校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曾一度心动准备背井离乡而去。想到老母亲她很担心,理想目标可以放弃,孩子未来可以靠自己。我不能让母亲从出生前为我担惊受怕,道老还因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每当生活中,遇到有很难过去的坎,工作中遭受打击。我就会对自己说: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很多人(计生干部)想要我的命都以失败告终,源于我有一个坚强、聪明的母亲,保护我和一众强大的人斗智斗勇(躲茅窝、呆草棚,哪里都呆过),为了母亲我得扛过去。从小我就体验过自身不够强大带来的无助;感受过女子不如男带来的歧视。妈妈说,你要靠自己,才能走出去。于是从小我就知道:只有比别人努力,才能遇见最优秀的自己!今天所有的努力,是为了明天的不慌张。
如今,大姐从一名普通教师成长为高级教师、县名师、县政协委员、县首届中学十佳教师。二姐从一名普通缫丝厂职工转型成为个体超市老板,在市里、县里均购买了商品住宅。而我则在35周岁那年评上了高级教师,至今已获得了五个金华市教学业务比赛一等奖荣誉,也是县学科带头人。2020年,一度有省、市、县四所学校校长向我抛出了橄榄枝,走上现在学校教学副校长管理岗位。
这些年,在外人看来,生活仿佛总会对我们姐妹仨打开幸运之门。我自己知道,幸运喜欢眷顾勤勉、踏实、肯干的老实人。我的母亲用她特有的实际行动告诉我:未来是靠奋斗出来的。
不管现在的我是否活成了父母想要的样子。我想:他们最在意的,还是你有没有想吃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希望你能常回家看看,希望时常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