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花  花开天下暖

娘花,是我们老家对棉花的方言叫法。

娘,是母亲。“娘花”之名的由来,大概也是因为她带给世间的温暖、和软,给了世人犹如母亲般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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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回老家,我陪爹娘去村南的地里转了转。地里的玉米都已经收完了,大地坦露着胸膛,正在等待着新一轮的耕种。只有娘花地里,依然一片繁茂。翠绿的叶子掩映着朵朵雪白的棉花和一枚枚沉甸甸的棉花桃儿,间或点缀着几朵粉的、白的棉花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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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花,与我在情感上有着血缘般的亲近。

自家种娘花时,每到秋天,娘总是留出几十斤最好的籽棉,轧好后留着自家絮棉衣、棉被,或者托人捎给城里的亲戚们。直到现在,我们全家盖得都是娘亲手絮的被子。

小时候,还没入冬,姥娘早早就准备好全家的棉袄、棉裤。外面的布无论新旧,我和妹妹的棉衣,里面絮得肯定是当年新轧的娘花。替换下来的棉絮,再絮到大人的棉衣里。俗话说“亲娘絮肩,后娘絮边”,我们的棉袄甭管是“肩”还是“边”,都絮得厚厚实实。所以我从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亲娘、亲姥娘。

太阳下晒着的棉花堆,又热又软,躺上去,犹如云端。棉花的味道,带着阳光的温度,早已浸入到我的骨子里。

娘花地,是我人生的重要课堂。

我大概从七八岁开始,就能帮着家里拾棉花了。那时候的我,腰里扎着娘专门为我缝的小棉花兜子,个子还没有棉花棵子高,扎进棉花地里,只能看见晃动的棉花叶子里一对小辫子。稚嫩的小手只能摘那种够得着的,开得又大又松软的娘花开头儿。我在前面摘,娘在后面扫尾。娘说,不指望你干多少活儿,为的是让你从小知道爹娘土里刨食的不容易,将来能好好念书。

初中时,我已成长为家里的半拉劳动力,拾棉花更是拿手的活计。每到周末或放秋假,我总是晚上写作业,白天去地里干活。炙热的秋阳下,一家人一字排开,一人一垄,经常比赛看谁的手头快。

娘花,仿若我的发小。

她陪我听过几十年来十里八村的奇闻逸事;听过邻村刚刚放过的电影;听过我给上小学的妹妹讲学过的初中课文,还有读过的《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听过小收音机里播放的《岳飞传》《三国演义》……

有时候,不远处的棉垄里会传来“嗖”一声,紧跟着是棉花棵子一阵“唏哩哗啦”的晃动,那是野兔被猎人追得慌不择路。

秋收后,除了棉花,地里的庄稼基本都被收光了,棉花地成了膘肥体胖的野兔们主要的藏身所。有人会趁着农闲,扛着毛枪去棉花地里“䠀兔子”。

有一次拾棉花时,一脚踩到了一坨软绵绵的东西,我差点被绊倒。一声惊呼,大家围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只死去的野兔子。身体还温热着,肚子上带着枪伤,不知道是从哪块地里受伤后逃脱而毙命的。那顿香喷喷的兔子肉,以及人人评说的好运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留心脚下。妹妹经常拿这事笑话我,“鼓励”我干脆也来一个“守棉待兔”。

娘花,是农家人过上好日子的盼头儿。

八十年代的农村,国家刚刚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人们干劲十足。爹娘更是过日子心胜,下雨天都穿着雨衣在地里给娘花打岔、捉棉铃虫。一年到头,大部分的辛苦和汗水都给了那片娘花地。人勤地不懒,娘花,也从没有辜负这份付出与期望。

白花花的棉花盛开了,农家人的腰累弯了,心里、脸上也乐开了花。拾回家的棉花,太阳底下晒上几天,拿牙一咬棉籽,“嘎嘣”一下能咬开的,就可以被送到收购站,立马就能换回一沓新崭崭地票子。那些年,娘花,几乎是鲁北农村每个农家的小“摇钱树”。

娘花地,是我的第一个职场。

那一棵棵的小“摇钱树”,还曾帮我和妹挣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为了激励我们,我和妹妹拾的棉花都是单独打包,单独过称,爹娘按伍分钱一斤给我和妹妹结算“工资”。一个秋假下来,我的“存款”最多时攒到过三十多元,而且还都是嘎嘎响的新票子。后来,那“桶金”,大多被我俩在县里的新华书店换成了各种书。

娘的爱,无间隙。娘花暖,无绝期。

中学时,住宿的条件艰苦。冬天的宿舍,滴水成冰。娘总是用当年新下来的娘花给我絮被子,因为絮得太厚,被子叠起来像个“球”,被同学们笑称为“球被”。每次宿舍检查卫生,我的床铺总是因为被子叠得不板正被点名,因此,我还曾多次对娘口出怨言,娘却啥也没说。于是,下一个冬天,“球被”没有了,“被山”又来了——我的被子比别人多了一床,叠起来,像座小山。

出嫁前,娘早早备好了当年的新棉絮,陪送了我十六铺十六盖的锦锻被褥。花花绿绿,叠起来,那是一座真正的“被山”,恨不得让我一辈子也盖不完。

如今,爹娘随我已定居小城多年。虽然家里不种地了,可却从未缺过新棉絮。老家的亲戚们,仿佛商量好了般,今年你家给,明年他家给。儿子和外甥在学龄前,也一直在穿絮着当年新棉絮的棉袄、棉裤。

清朝的马苏臣诗云:“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干。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

娘花,叫花,不是花。无香无色,却温暖世间。一如乡情,一如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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