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6点,微光才从窗户透进,房外乒乒乓乓,各种声音互不相让。
今天是初七的大日子,女月摇了摇身边的老公:“我们需不需要过去的?”
“不需要。”老公眯着眼看了看手机,转个身继续睡过去。
一阵脚步声夺门而出,还夹杂小孩不懂事的抱怨声,“妈,我好困——”“回来再睡!”
待得人都出去,屋子又是一阵沉默,别间家婆嘤嘤的哭泣,又听得分明了。女月蹑手蹑脚下床,穿衣出房去了。
大门旁边,几箱的雨伞、毛巾已经搬出去办事了,剩几块铺地的瓦力板,女月拾掇起来,又打水拖地。门口的大路不是沥青造的,院子里除了杂草就是沙砾,又经各种摩托、小车的碾压,一直是尘土飞扬。各位吊唁的人来来往往,泥脚印自然不少。
女月掏出手机,问了问大哥的行程:上车了没?答曰上了。大哥代表女月娘家,今天过来送亲家一程。而嫂子娘家人代表,昨天已经过来了。
女月出门走到巷子处,朝里头张望,就这样笔直再走过去就是祖屋了,远处听得有锣鼓鞭炮声。女月回来屋子,老公已经起床了,一身衬衣西裤,两人相顾无言。
“我去接人。”老公草草吃过早餐,拿了车钥匙出门。女月和家婆留在屋里,继续接待前来吊唁的人们。
大概十点,哥哥来了。结婚之后再见自家亲人,却是因为这样的事,在这样的情形下,女月感慨万千,眼圈发红。
“我去给阿叔烧个香。”哥哥说。刚好女月老公接了朋友回来,他带着两人出去,自己又回来了。
哥哥和各路过来相送的朋友都留在祖屋吃饭席。自家吃过午饭,女月也换过一身衣裳,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手里拽着手机就等大姑小姑的通知。
屋里来了几位婆婆,她们陪着女月家婆坐着,家婆声音时高时低地泣唱着:
我父我母哟,
我的老伴哟,
走得那么猛啊啊啊——
女月身傍在大门口,手里拽得沁汗。老姑走了出来,试探性地问:“要不你就别去吧?”
怎么还说这话?女月摇头,我要去。
老姑咬了咬嘴唇,还是这句话:“要不你就别去吧。”
女月皱着眉头,她也有点急了,哪怕我今天才结婚,我也要去送家公一程……手里手机响了!
“二嫂,你和二哥可以过来了。”电话那边嘈杂得很,小姑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姑,我们得过去现场了。”女月赶紧阻断老姑的舌根,她喊来老公,两人一起跟家婆打过招呼,面色凝重地出门了。此时是下午2点35分。
家公的棺木已经移出了祖屋,放在空地上,棺木上盖了一条红底黄缀的毯子。顶上拉开了帐篷,帐篷有30平米大,大哥嫂子叔叔姑姑跪坐着,最前方还有戏班子在表演,三人披着袈裟可是扮演藏地菩萨?另外一个帐篷下黑压压都是人,女月夫妇只能随远方的亲戚和相送的朋友站在这边,远远地看着,耳边又是锣响,又是炮鸣。
老姑也来了,她找到女月夫妇,就站在他们身边,好给指点和规范。
前边音乐一变,藏地菩萨引着大哥众人出来,一条蛇行,最前面的大哥身绑麻衣,手里捧着一小缸子米堆得跟个香炉似的,排第二的三叔也穿着麻衣捧着猪头肉,后面的小叔子也穿着麻衣捧着面包饼食,接下去的嫂子和大姑也披着麻衣捧着食物,还有许多人。
大家在藏地菩萨的指引下绕过第二个帐篷来到一个竹筐前,帐篷里的人纷纷转身要看个究竟,女月看到大家依次把食物放入竹筐里,儿辈的放完了,孙辈的来了。大多数是头顶白帽子,外孙则戴深蓝色的,人手一个馒头,也纷纷祭给爷爷/外公。
旁边开来了一辆拖拉机,又有笙呐队在集结,待得所有人回去第一个帐篷,儿子们扶棺,女月看老公,他神情是激动而又隐忍的。
掐着时辰快到了,众人开始排队,几个糊涂小孩压着被风吹斜的帽子从第一帐篷跑出来,把刚才没有放进竹筐的馒头这时放进去了,又赶紧回去。老公拉着女月出了第二个帐篷,往前去就站在嫂子后面,只能静静地看着棺木却不能靠近。
3点,时辰到,歌起锣鼓响,子孙大发展,队伍向前移动。没有帐篷的荫庇,太阳真是毒辣,飞扬的尘土和着热浪,滚滚向上。后边的姑姑大哭大喊着:
爹啊,
没有爹了——
队伍三步响锣,五步呐笙,十步点炮,路过自家屋子,不知家婆在里头听到这声响,会不会哭晕过去?女月才担心,突然就被老姑拉到后面来了!站哪儿呢?就站嫂子姑姑后面。老公也过来了,女月真不知道他们后面擒旗的两个女人是谁。
小姑不似大姑披麻,而是一身黑衣,头盖着一条毛巾,她从随身袋里抽出一条毛巾,转头递给女月,女月也学样子盖上。
队伍经过自家屋子,步上大路,别户人家有一二在张望,女月看着陌生的街道,耳边炮鸣,精神有些恍惚。
眼看就到岔路,老姑在催他俩快点离开,送一段路就好,送一段路就好,不能再随队伍前进了。女月牵着老公离开队伍,头顶的毛巾被老姑“咻”的一下抽走,一点送殡的痕迹都不能留。
哥哥递过来一把雨伞,女月接过,她牵老公的手是冰凉的,两人退到小道边上,老公犹一步三回头。
队伍终于越行越远,老公两个指头抿一抿眼睛,头一低,突然就哭了。女月心里也痛,她丢下雨伞抱着他,双手环过肩膀,紧紧抱着他,由他像个大孩子一样靠在自己肩上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