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凉树姑娘

01.

轻舟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她打开手机，刺眼的屏幕上显示2:37。

她时常做同样的梦。梦里，母亲喝醉了，穿着一双高跟鞋，摇摇晃晃的在走廊走动，地板是木质的，鞋跟敲击着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突然一个踉跄，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头撞在灰白色的墙上，那里印着一片腥红，像一朵妖冶的花，美得诡异。

她奄奄一息的看着站在旁边的轻舟，嘴里发出轻微的声音:救我!

可是轻舟，看着躺在地上的母亲，没有任何表情，好像那个随时可能死掉的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想要救她，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她死了，你就自由了!

它就像一个魔咒，让她无法走动。

轻舟就那么看着母亲，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再也说不出话了，最后，她闭上了眼睛，没有了呼吸。

她，死了。

那年，轻舟15岁。

02.

轻舟赤着脚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走到落地窗前，隔着玻璃看着城市的灯光，依旧明亮。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独自生活了5年了。

5年前，她的姥姥也去世了，从此，这世间只剩她一人，独自漂流。

轻舟除了工作上的一些同事之外，没有什么朋友。她也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朋友，因为没人会理解她，除了她自己。

同事们背地里都说她是个古怪的人，冷漠，难以交流，甚至是自私至极。

轻舟从来不过否认这些评价，因为她至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相对于这个世界的无情，她的冷漠，难以交流，自私都显得微不足道。

既然无法选择人生，那就只能选择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它。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03.

认识麦子是在一个特别冷的冬日里。

她是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儿。

轻舟，为什么你都不怎么笑？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麦子看了一眼轻舟搂着姥姥笑得很开心的合照，轻声的说。

因为我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她抽了一口烟，吐出烟圈淡淡的回答。

你太过悲观了，才会让自己活得那么压抑！麦子反驳道。

麦子，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被爱，我有的，只是这间房子和那份赖以生存的工作而已。你对我一无所知。

轻舟掐掉烟头，有些生气的说。

确实，麦子跟她不一样。至少，她一直被爱着。

麦子突然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对轻舟的生活妄下评论。

毕竟，对于她的过去，麦子真的是一无所知！

轻舟一直觉得，20岁之前，自己渴望被爱,20岁之后，自己已经不相信爱了。

04.

第一次见到麦子的妈妈时，她突然有种被爱的感觉。

因为自从姥姥去世以后，再也没有人抱过她。那种感觉，温暖极了。

有的时候，她总在幻想，如果当初母亲也可以这么对她，就好了。

可惜，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在醉酒之后打她，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他就不会离开我了！

母亲一直很笃定，是因为轻舟，那个男人才抛弃了她。

每当母亲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时，她总会把轻舟锁在门外。她的童年，有一半时间是在那段沾满灰尘的楼道上度过的。

那段日子里，她渴望自己能够迅速的长大，这样就能摆脱母亲，摆脱这段灰暗的楼道，摆脱那样冰冷的生活。

为此，她甚至祈祷上天，让母亲快点死去。

后来，她真的死了。

05.

冬天快要过去了。春天来临的时候，麦子就要结婚了。

嫁给那个在一起十年的男人。

轻舟，到时候你做我的伴娘好不好？我希望结婚的时候，你在我身边。麦子躺在轻舟身边，低声问。

麦子，你一定会幸福的!轻舟半眯着眼，答非所问的说。

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轻舟沉默了一会儿说。

她是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头部撞在墙上死的。在她死之前，曾开口求我救她，可我没有，就站在那里，看着她慢慢死去。

我以为她死了，我会很开心，因为摆脱了她的控制。可是后来才发现，我竟然会觉得愧疚。是我害死了她!

轻舟情绪有些失控，哭了起来。

麦子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造成的。

轻舟把头埋在麦子怀抱里，带着哭声，渐渐睡去。她，太累了。

06.

麦子结婚那天，轻舟离开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将去哪里?就只是想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她只给麦子留一封信，潦草几句话而已。

麦子，我走了。

很抱歉没能当你的伴娘，也没能看见的幸福的模样。

虽然我并不信任何没有科学依据的东西，但我依旧怕自己的不幸会给你造成影响，你知道的，我不愿看见这样。

就算没有我在，你也会很幸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或许，我们不会再见了。可，这一生，能够做你的朋友，真幸福!

轻舟!

麦子看完这封信，脑海里突然浮现轻舟在照片里的笑容，像冬日的阳光，明亮，温暖。

那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07.

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天晚上，轻舟独自走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一些东西。

商场的门口是一个广场，每晚都有一些中老年人在那儿表演。

那晚一个老年乐队唱的是刘若英的《原来你也在这里》。

干瘦的大爷拉着小提琴，微胖的老头儿摇头晃脑的弹着风琴，很卖力的表演着。

轻舟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平平淡淡的也不错，至少，过得不会那么累。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提着一袋子东西往回走。背后响起了主唱大妈嘹亮的歌声：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

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

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

隔天，轻舟很早就到了火车站，里面人来人往，有离别，有相遇。

轻舟拉着行李箱，在走进站台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然后转身走进人群里，消失不见，像水滴融进海水中，行踪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