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L先生,三月快要来了,长风过街。
我莫名喜欢这样的天气,尽管它恶劣而乖戾,让我的肺里充满尘土。
好像是有过这样的交谈,在某一个冬天,抑或是在季风过境的晚上,伴随着风拍窗棂的声音,我缓慢地为你描述小时候的经历,初春的大风疯狂肆虐着村落,我从呼啸的风声里醒过来,听见爷爷在院子里走动,呵斥我们家那头青白相间的骡子,它的蹄声嘹亮,像是踩着无数个远方。
很奇怪,每当过季风来临,我就想起那个时刻,心里无比澄澈。
L先生,这满屋子尘土的让我心安。刚才我在拥挤的巷道里买一些食物,走到路中间的时候,装着四个西红柿和九个青椒的塑料袋子突然裂开,我兜着它们,狼狈而窘迫地任风吹乱我的头发。我知道我应该在人潮退去以后出来买些东西,才不至于独自笑着失落。
至少春天要来了,我看着窗外昏黄的天空,安慰自己。
许许多多的的回忆都带着潮湿泥土的味道,跟所有冬眠的昆虫和花草一起,被大风翻起。
我想起三年前的春天,我因为某个决心,开始住在兰州一条逼仄的巷道里。那是一个城市的灰暗腹地,住着学生,商贩,刚入职的小员工,同性或者异性的恋人,打工仔,私奔来的小夫妻,甚至小偷和罪犯。那是一片目的性很强的矮小建筑,拥挤而压抑,道路泥泞狭窄,镶嵌着各种小店,异乡人的气息弥漫,匆忙和迷茫浮现在每个遇见的人的脸上。
L先生,那是我最为艰难的时刻。院子里住满了嘈杂的陌生人,屋子里有难闻的霉潮味,寒冷,落魄,提心吊胆,整夜在窗户外奇怪的声音中无法入睡。我知道我必须从这种困境中走出去,但是你知道,我也会在某个转角或者在拥挤的街道上非常没有出息地哭。
我想念那个哭的发出声响却依然努力向上的自己,像是一棵倔强的植物。
亲爱的,此刻已是黄昏,我坐在窗前,广播里是一首前奏很长的非洲民谣,我读庆山关于梵高的描述:
电影中的小女孩,在梦中经过Auvers-sur-oise的炎热田野,看到他戴着破旧的草帽,带着烟斗和茴香酒,涂抹血液般浓稠的油彩,记录他内心焦灼的幻觉。剧烈阳光,繁盛的植物,空气中的芳香。生命的苦痛依旧毫无理性地无所不在。他仿佛只是一个幼童。总是不如意,但离神非常近。我宁可相信他对天堂有信仰。
我昨天刚刚写完一篇关于梵高的文章,我知道它的残缺,如同我倔强又脆弱的性格,在不停地建立与反驳中自我矛盾,但是我喜欢那些词句的错落,在探寻某种细微语境的过程中所呈现出的参差繁复的美。
亲爱的L先生,夜很快就会落下来,将我覆盖。
风声带着情绪,在心脏烙上深的浅的印记。
我突然想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去看那条旧旧的街道,看拥挤的人群在黑夜来临之前分散,看电影院前小广场上的流浪歌手,他一直在唱一首忧伤的情歌。
夏天总会来临,我们总会老去。
2016年2月26日于大风中
想你
H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