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草

乡村记忆.jpg

和菜头说:“一个人童年时遭到的心灵创伤会造成后来的精神变异,包括近视、肥胖、吸烟、喜欢上网、不爱运动、交不到女朋友等等。”我已经记不得我童年是不是遭受过心灵的创伤,除了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吸根烟衬托一下气氛以外,我是绝对的符合他所说的创伤所造成的精神变异的症状,外加一个不在正常时间内睡觉。和菜头不是个厚道的人,说了症状,却没有说和治疗相关的事情。或许他也放弃了治疗。
想到童年,我想到我老了时候的样子。我童年时候是孩子和老人的画面,我老了时候的画面是老人和孩子。

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去定义童年,太幼小的阶段什么都没记住。大一点的时候太调皮,坏事做得太多,也就忘记了,再大一点就变得木讷。别人的成长是顺着时间的线,从静到动,我却是从动到静。我把能记住和想起的时间,都叫做童年的美好时光。说起来和美好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想再回去重新走一遍,它就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触及不到的或许才是真正的美好。

本来是想着写几段跳跃的文字,和几个老人有关系,也和童年有关系。他们是陪伴我童年的老人。只不过时间把线拉得太长,突然一用力,原本岌岌可危的线就断了。老人们也断开了和我的关联,变成了一段梦。

不管以前多么严肃的脸,现在想起来模糊不清却泛着让人温暖的慈祥。很多以前不能接受和不能理解的事情也变得和蔼起来。

酒和旧。

酒是一种液体,一种有着特殊气味的液体。一种可以让人兴致勃发也可以让人酣然入睡的有着特殊气味的液体。

旧是一段时光,或许也能说是老人。老人与酒。

我曾今想保护的人,渐渐的被岁月刻画成骨骼、泥土。觉得还有时间去做的事情,一下子变的遥不可及。我们隔着墓碑。就像电视机里能播放出很多电影,但是拆开电视机却找不出电影里的人一样遥远。

我才意识到我现在心灵上的创伤,是那些老人为我编织的记忆。

“别碰,那是刀子,会割开你的手。”

“我的小狗娃儿莫哭我去把石头打一顿,嗳,谁让你绊倒我们家狗宝。”

“吃饭夹菜要排队,谁不听话就拿鞭子打,排到了就说姥爷我要什么菜。”

“这是新鲜的肉多吃点,骨头里有骨髓能补钙,吸的时候小心烫。”

“我们老了,不中用了,你来的也少了。”

“年纪大了,你嫌弃饭菜做的不干净呀,吃的这么少,这菜我洗了好几遍,锅也洗了好几遍呢。记得你小时候肚子撑的鼓鼓的,还一个劲的吃呢,吃起来都不知道饱。”

“。。。。。。。。。。。十一回家不,现在是不是很忙,买了一只鸡一只鸭,等着你回来吃呢。”

“家里头好,屋里头好的很,身体也好,在外面怪好的吧,都好,你忙。”

“胖外甥来了哇,这有XX你吃不,不欢喜吃还有XX,还有上次XX送来的XX。”

“。。。。。。”

“。。。。。。”

他们在用爱的片段,划伤我的心。让我一直都是个被保护的孩子,但是却渐渐的变的有距离。我知道他们想听我说话,也想被倾听,这是他们的幸福。是我把他们推开,他们开始变得客气起来。

老人喜欢坐在门口,喜欢看着远处,在时间里眼睛由明亮慢慢的变得浑浊。像一个守望者。数着时间,等着人。我多数时候是坐在他旁边,不说话。我们都沉默着,我知道他有话想说,很多话想说。最后只变成了简单的一句“在外面不容易,不要太辛苦了自己,姥爷年纪大了,外面的事情你说了我也不一定能懂。”

老人吃过很多苦,能活下来有了现在的我,是种恩赐。

老人躺在床上,保持一个侧身的姿势。有轻微的哼哼,那是疼痛。老人爱干净,手里一直捏着纸巾,我依稀看到他眼角的泪,很小的一滴,悄悄的渗出眼角,我偷偷的帮他擦掉,替老人保密,不让别人看见。最后一次见他。他闭着眼睛侧着身子,变成了记忆里的雕塑。

老人喜欢茶。

我买了茶,老人舍不得喝。说贵。

老人喜欢酒。

我买了酒,老人舍不得喝。没说什么。

老人老了,一直在念叨当年喝过的竹叶青。可是我没有找到。

老人陪我去超市,看到一瓶五加皮酒,然后拿在手里问我味道怎么样,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好不好喝。我说,买。九块九。我看到他的喜悦,也能懂他的喜悦,对于他来说不是一瓶未知味道的酒。我知道就算是水,老人也会比多年喝过的所有酒都开心。只是没有来得及问,那瓶五加皮的味道怎么样。

我看到老人老了。我连一张褪色的照片都没能找到。我好像已经想不起老人当年的摸样。

老人看到我长大了,小时候说给他买像山那么多的酒的愿望似乎慢慢的在实现。

村子里的人说,小时候爷爷爱我爱的舔。

老人说,以后他要是入土为安了,清明多上一掊土,别人问起就说当年这是爱你的人。

老人当年吸的烟又被找回来了,变成了桌子上香。

我已有很多年清明节没有在家。老人没有墓碑,是因为我。

“来,小狗娃儿给姥姥穿根针,针孔太小我看不见,年轻人眼睛好。”

在我最小的记忆里,总是能看见老人的笑。把记忆拉到底,再凝视记忆中的老人,我们长大了,她的快乐貌似也少了。

我喜欢跟老人在一起,她总是能从箱子里拿出一些小玩具和好吃的偷偷的塞给我,然后告诉我是捡的。我知道是她有意留下不舍得吃。

我已经记不起来最后见到老人的时间,依稀还是记得老人拖着一条旧病的伤腿,背对着我一瘸一拐的离我的记忆越来越远。

老人们最后都很客气,离开的时候也很干脆。

该锁的门会锁上,该离开的人会离开,该走的路还要走。

我有两个爷爷,两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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