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等待起飞的时间，看到了毕淑敏的书《恰到好处的幸福》有感而发想说一说曾经藏在记忆里那些过年的幸福。
不记得长大以后我有多少个年头没有在家过年了，以往工作使然，后来竟渐至成为习惯，一是觉得在家过年迎来送往，亲戚之间寒暄客套，颇为无聊尴尬，二是一年忙忙活活，为数不多的几天年假就想随心所欲的好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过，故每年春节，都带着孩子，如同候鸟迁徙一样，各地走走看看，年越过越没劲，越过越无聊，只是有一扇门，始终记录了以前的年味，以前的幸福……
农村里的年从过了腊八就算开始啦，以前无论是多么调皮的孩子，多么彪悍的主妇，在进入这一天直至正月过完，家里都变得和风细雨起来，这俩月简直是孩子们快乐的天堂。农人们忙活了一年，总会讲究个好兆头，传言这俩月家里要和和气气，肃静一些，来年才会有好运势，所以即使再调皮的孩子无论犯了什么错，也即使当家主妇多么火冒三丈，也只有咬着牙齿，咧嘴笑了。我曾经的记录就是腊月二十九一个没注意，连接踢倒碎了两把暖水瓶，这在90年代还相对贫瘠的农村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搁平日，一顿“笤箸疙瘩”是少不了的，可那时，母亲也只有咬牙忍着连说几句碎碎平安，轻轻揭过。腊八的时候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不熬腊八粥的，她不是一个细致的主妇，倒是我成年之后，工作的城市芙蓉街的关帝庙在每年腊八会给过往行人施一碗浓香的腊八粥，以示好运，一直想带孩子去，却因路远人懒，直到离开那座城也终未成行。不过腊八蒜家里可是每年都要腌制的，选取粒大饱满的蒜头，剥干净皮，放玻璃罐里，倒上醋，等到大年三十的晚上，白白胖胖的蒜瓣已然变成了青绿色，去除了辛辣，变得脆脆的微微带点酸头，就着饺子那滋味简直别有一番风味……
腊月二十三，小年，吃一顿饺子就正式进入忙年了，各家安排的日程又是不一样的，但大致离不开扫房子，备年货，过油，贴春联这一系列春节特别活动。
我们家从腊月24赶过一次年集以后就正式忙起来了，首先头等大事，自然是全家大扫除，不过自从有记忆以来，这是专属于母亲的活计，扫房子，擦玻璃，洗全家的衣服，这一系列的过程要整整两天才能干完，这两天之中，家里整个一个人仰马翻，没办法，父亲是一个养尊处优，懒惰成性的人，即使后来家道中落，依然改变不了他的本性，母亲出身农家，干活手脚麻利，雷厉风行，故即使有人帮忙，母亲依然挑三拣四看不上眼，这没做好，那没擦好，唠唠叨叨一遍，父亲一生气，撂挑子走人，活又全部落在母亲头上。所以这些年家族习惯用母亲的话来说，养活了三个懒汉，父亲，我，妹妹。致使我也留下了后遗症，一遇到大扫除这样的活，就两眼发懵，不知如何下手，急得眼泪恨不得落下来，这就是从小没有培养出来的缘故……
过了腊月二十四 五，大扫除结束，总算幸福的日子开始了，开始准备年货了，过油，炖肉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过油是北方过年的一个传统，就是炸肉，炸丸子，炸豆腐，炸藕盒，茄盒，刀鱼。炸的时候幸福满满，吃的满嘴流油，当然也有出现事故，不如意的时候。母亲一直记得有一年，家里过油，父亲负责灶下烧火，这火是有讲究的，不要过旺，火旺了自然外糊内生，当然太小也不行，炸出来不脆，父亲自是掌握不好其中的关窍，炉火填的旺旺的，自然炸出来的东西全部黑不拉几，糊的彻底，眼看战争要起，我连忙拿起糊的，大口大口的吃着，高兴的对着母亲说：“妈，糊的好吃，我最喜欢吃糊的了。”不记得多大发生的了，我自是淡忘了，而母亲想起时却总是一连感叹，焦糊的东西怎能好吃？可是那时看着我的懂事，不忍让我再担惊受怕，最终俩人偃旗息鼓。瞧，我真忘了我小时如此机智，能用此法让父母化干戈为玉帛。
腊月二十九，是最后一个年集，通常要赶一天，往常年货还没有备齐的在今天通通要准备好啦，干果～瓜子，花生等。过年招待亲戚的青菜通通备好，而那时我最喜欢的就是去买烟花爆竹了，小的时候贼胆大，别的女孩，小点的烟花都不敢放的时候，我在八九岁的时候已经敢把爆竹拿在手上点燃丢出去了，活脱脱的假小子一个，现在很多不认识我的，看我状若淑女，是完全想不到我小时候究竟有多么顽劣淘气。或许家里没有男孩，在农村这是一个大事，母亲也一直念叨，因为生了我，在家庭中地位直线下降，所以她从小把我当男孩养，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是要站在大门口比着放鞭炮的，看看谁家的鞭炮多，谁家的鞭炮响，这也是农人们彰显家庭经济实力的一步，所以每年的这一天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热闹非凡，只是不知，每年的这天，父亲究竟心中有何郁结，总在此刻闹起脾气，不知道是因为不得志，他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还是家里没有男孩认为后继无望，总之越到别人阖家幸福团聚欢笑之时，我们家眼看就要战争迭起。不记得小学哪个年级了，四年级还是五年级，我拿着放鞭炮的杆子还有些吃力，第一次爬到大门顶上，使劲举起杆子，让母亲点火，放鞭炮，鞭炮振的耳朵嗡嗡响，撑也得撑住，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也是从那一刻起，没出嫁在我工作前，家里站在大门顶上放鞭炮的就成了我，我们家没男孩，我就是家里的男人，将来要为家里顶天立地，承担风雨的，大概那时我心里刚强的种子就种下了吧。
这样一说大年三十的记忆，也并全不是幸福的，最初有了年的记忆，年的仪式感和幸福感时还是在幼年时，和奶奶，叔叔没有分开，住在一个四合院的时候，奶奶自小不是很喜欢我，大概因我是女孩，也因父亲一生一事无成，母亲也不讨喜的原因吧，总之在家族第三代里，我是最受忽视的那一个，故奶奶留给我的温情时光记忆不多，过年是一个。记忆中大年三十的下午奶奶就点着香念念叨叨很神秘的出去了，过一会才回来，直到再大点我才知道，奶奶是去请祖先回家过年。过年的供桌总是很郑重，年代久远那时年龄又太小我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必然有一只鸡，还得请人给盘好造型，两个鸡翅膀是含在鸡嘴里的，整个退了毛开了膛的鸡在供桌上依然神气活现，好像还有一条很大的鲤鱼还是草鱼？炸货，再就是花馒头，奶奶在我记忆里可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每当过年时她就会用面，剪子，和大枣蒸出各种造型的馒头，我记得有刺猬，蟠桃，枣塔……还会剪窗花，依稀记得闲时，还教过我一次捡“喜”字，奶奶是多么好的一个奶奶，爱干净，又手巧，可是很遗憾，虽然作为她的第一个嫡亲嫡亲的孙女，却对我并没多少疼爱，她的疼爱反倒给了表哥表妹多了一些。心中的遗憾自是不表。只记得过年这一天可真忙碌啊，父亲和叔叔拿面和水做成浆糊，贴上春联，大门口燃起稻草，放起鞭炮，奶奶则在四合院的南屋灶房里，煮起饺子，我自是要被赶到一边去的，不准在灶房里，小孩子不知深浅，那么多的饺子下到锅里，自然有破损，要是张嘴说出饺子了（坏）了，那时大大的不吉利的，要说挣了挣了。饺子是山东人过年的头等美食，其实不止过年，过生日，包括其他节气，新媳妇第一次上门，甚至下雨都要过阴天，一言不合就包饺子，吃饺子。山东有好几句谚语跟饺子有关，好吃不过饺子，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好多人认为山东最有名的饺子在胶东，因为那里是鲅鱼做的水饺，选鲅鱼肉，剔干净骨刺，混上少许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少许韭菜提味，剁碎，皮薄馅大，鲜美异常，有鲅鱼水饺就蒜瓣，撑死三个大肚汉的说法。而我觉得母亲的饺子就很好吃，讲究。年三十的猪肉大葱和羊肉胡萝卜的自是不说，印象最深的还是大年初一凌晨12点，叫做年五更的素馅饺子，菠菜鸡蛋豆腐粉丝，撒上胡椒面包成，过年期间吃多了鱼肉，再尝尝素饺子，那叫一个满足，不仅如此这样的饺子还有特别的寓意，这是在放完新年第一挂鞭炮，供奉完老天爷和财神爷之后的饺子，吃了自然能身体健康，诸事顺遂，家庭肃静和睦。所以每年凌晨的这顿素饺子可是全家头等大事，很虔诚的吃完……
大年初一，就是穿上新衣服去拜年的日子，我有两个好姑姑，自小对我疼爱，小时候过年的新衣多是姑姑给买。穿上新衣去跟着大人走街拜年，嘴里说着吉祥话～过年好，抓一把糖果瓜子，那时生活贫瘠物资紧缺，瓜子花生糖果也是稀罕物，很多家庭经济拮据，不会买很多，打发孩子拜年时穿个大口袋的衣服去多装一些回家，甚至有拿袋子的，一时成为乡邻们讽刺时的笑谈。而我家自是不允许的，虽然过的也拮据，但毕竟祖上曾兴盛过，一直恪守所谓的家规，该有的体统还是要有的，出去拜年也只是拿一两颗糖果，以示礼貌。
过完初一，就是走亲戚了，母亲姊妹众多，过年这几天就是各个姨家走一遍，今天你家，明天她家，见得还是同一拨人，只是每天吃饭的地点不一样而已，记忆中的美食，就是二姨家的清汆丸子汤啦，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混着大葱剁碎，做好，吃起来唇齿留香，这也是我长大常常做的一道菜，可是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听母亲说二姨在我小时候对我们家帮衬甚多，童年时，我也常去叨扰，可长大成人工作后，却登门甚少，如此算来，我也算个“忘恩负义”之人，要反省检讨。
姑姑们回家一般定在初二，这是每年家族团聚的时光，长大后也延续了这一传统，每年过年，家族会聚一次，只不过时间不再是雷打不动的初二而已。小的时候，我们第三代聚在一起常常被长辈们比成绩，好在那时，大家成绩都不算太差说的过去，也都曾大言不惭的说着豪言壮语，你上清华，我去北大，最不济他去个上海复旦，长大了才知道这些跟我们都没啥关系。长大了新一轮的比拼，工作，家庭。个人的成长背景，境遇不一样，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作为家族第三代中，无疑我目前是混的最差的，文不成，武不就，一事无成，小时候拼了命的想改变这种情况，却发现长大了依旧在延续，不自卑那是假的，好在能安慰自己，我已经尽力了，很努力了，在父母给的有限的条件中，我已经尽力去做了，当然未来的路还很长，勉励自己，继续不放弃，努力前行吧……
记忆中过年，总是跟随姑姑一起回她家，姑姑在市里，又曾做过老师，管教我甚严，每年做完学校布置的寒假作业，她总是再送我一份礼物～各科试卷，盯着我写完，当时的我自觉苦不堪言。长大了毕业了，最初工作时也把我带在身边，时时严厉的责骂我，那时见了姑姑，真的像老鼠见了猫，家族里我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只怕她。当然也有很多鼓励我的时候，我最初的自信也是由她重新建立，原来我很聪明，不是父母眼里的废物点心，钟表～不拨不转。我最初的做人处事的原则也是她一一建立，我的生活习惯在她身边被一一调教。姑姑是我真正人生建立时的启蒙者，长大后的我常常在想，一个人给你吃喝很容易，但把你带在身边，教导你，付出精力，还得担着责任这很难。一个人当面夸你很容易，可是当面骂你很难，我就有这样一个姑姑，以前还常常心里不痛快了，迷茫了，给她打个电话让骂一顿，骂完心里也就踏实了，好在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开始成熟稳重点，必须挨骂的时候也少了很多，让她跟着操心的日子也少多了，可是有时依然怀念，希望她会一直骂我，一直到我80岁……
罗里吧嗦，一打开话匣子，就不知不觉说了很多，与其说是追忆过年的幸福，不如是个人视角的家庭回忆录……
飞机晚了一个小时，终于要登机了，此次回忆到此结束吧（2019，2.9号写于珠海机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