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之后，头重脚轻的无措感侵袭而来，我看着这个陌生的格子房，房间的四面都挂着同样一幅肩头半裸的《茶花女》，脑海中不禁跳出两个问题:我在哪？我将到哪里去？
这是我来上海的第二年，我和杨辰在一起已经有小一年了，而我们初识的场景几次三番地入梦，梦里的我笑的香甜，他说我们都在不停地试错。
壹
我叫李沐，我喜欢别人叫我沐子。从小，我就特臭屁，喜欢一切看起来很酷的东西，我喜欢篮球，喜欢吉他，喜欢成绩好。
有一天，我喜欢的东西居然组装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的大名叫杨辰，是我的高中校友兼大学校友。然而，我们的交情并不太深。
高中的元旦晚会上，他自弹自唱了一首《情歌》，迷倒了学校里大半的女生。
校园里总是流传着他的故事。那个二班的杨辰在全国物理竞赛中得奖了，他带着校队在体育馆组织友谊篮球赛，他穿校服的样子好帅，等等。
突然有一天，他早恋的消息被爆了出来，一下子炸开了锅。
周一升旗仪式上，校长点名批评了他，以及那个低着头看不清脸的瘦弱女孩。
在上台自我检讨时，杨辰耍了点小伎俩。说着说着，广播里居然放起了许嵩的《有何不可》:“为你唱这首歌/没有什么风格/它仅仅代表着/我希望你快乐/为你辗转反侧/为你放弃世界有何不可。”
音乐声消弭，他总结道:“我不后悔，为你放弃世界，有何不可。”
这件事大抵是高中校园里最轰动的事件，没有之一。
女生们开始排挤那个被男神爱着的幸运儿，男生们开始钦佩杨辰的胆识和桀骜不驯，而我暗暗地在纸上划着他的名字，笔落成形，怀揣的暖意骤升。
但轰动归轰动，这场闹剧般的事以杨辰被罚扫一个学期的操场而告终。
那个被杨辰喜欢着的女生也因受不了同班同学的不怀好意，与他分手并转校了。
贰
“青春年少，做过的事哪有遗憾，我们只是在不停地试错而已。”这是杨辰躺在塑胶跑道旁的草地上，与我分享的洒脱。
他说他已经不再思念那个女孩，而我躺在离他0.5米的地方，幻想自己还未开始的初恋。
他被罚的那个学期，也正是我准备当体育生考军校的那一年。我认识了他，也就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虽然他符合了我所有的想象，帅气，酷，以及对爱情的果敢。但手可摘星辰的事，我从未想过。
在校期间，我五点半爬起来训练，训练的项目很多，样样涉及。
因为恐高，到了跳高环节，我都有点畏缩。
“嗨，同学，看你很久了，你倒是跳啊。”杨辰带着揶揄的口吻朝我走来，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投出的阴影盖住了我半曲的身子。
他趾高气扬的口吻让我有点不舒服，刚想说点什么，他已经背过身，展示了一个标准的跳高动作。
男生腿长，本来就占优势。我暗想，怎么真人那么爱耍酷？
可后来发现我想错了，他是好心，很快退居一旁耐心地做起指导。
“起跳的时候，脚跟着地迅速过渡到全脚掌，双臂后摆，起跳腿充分蹬伸，双臂配合腿向上摆，你试试看。”醇厚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带着一丝鼓励，严肃而认真。
“我会成功的。”我咬紧牙关，士气倍增。
一整个早上，我不断地尝试，再尝试，汗沁湿了后背，大脑反馈，肢体跨越，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成功。
“谢谢你，你明天还来吗？”我早就放下之前的成见，跟他攀谈起来。
“没想到竟碰到这么笨的体育生。算了，好事做到底，明天这个时间我还来。”
换做以前，我早就怼回去，但因为得人好处，自然得卖乖。
他由一个静态图变成一个活灵活现的GIF，一开始脾气不好，但混熟了还挺有意思。
每天，他在扫操场之余，会过来调侃我一番，顺道教我点运动的技巧。
这落入俗套的剧情，竟在我心底生出一丝甜来，每天都期待着下一次见面。
杨辰带我看过最浪漫的风景，日月交辉，淡淡的下弦月，微曛的晨光，还有那一抹碧蓝。
“要是每天都能看到就好了。”我不假思索道。
“傻瓜，月有阴晴圆缺，你的愿望永远实现不了。”
叄
对啊，我的愿望快落空了，这个学期一晃而过，我见杨辰的日子，也在一天天缩短。
最后，我借口感谢他这么多天的辅导，请他吃饭。
趁着通校的一个小时，我们坐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狼吞虎咽。
老满麻辣烫里坐满了人，有人认出杨辰，起哄道:“又带女生过来消费，有奸情。”
杨辰回了一句，妹子皮薄，别瞎说。
旁边的人一副秒懂的表情。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将我至于那么暧昧的境地。
中途的时候，杨辰趁兴点了瓶酒。他看了看手表，同我商量:“要不再晚点，到时候翻墙进去怎么样？”
“好。”今天班主任不在，不会查人，索性同流合污到底。
吃完饭，我陪他进了黑网吧打dota。他玩得起劲，全程问候敌方祖宗，我却觉得酷呆了。
“杨辰，你怎么那么牛？”
“牛吧，下回我教你打，打升级的游戏特有成就感！”
这约定就像在心里扎了根，一下子开出灿烂的花。
可人是无法预知未来的，要是知道，我肯定做个安分守己的好学生。
时间追溯到翻墙那一刻，我踩着他的肩膀爬上墙。
“我上来了，你快来。”才说完，我就发现屁股在往下滑，整个身体悬空，重重地落到了水泥地上。
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杨辰敲响了门卫室的门，在借电话打120时，惊动了夜巡的老师，领导们一窝蜂地从家赶来。
我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脑袋里只一个字:疼。
肆
杨辰又在升旗仪式上做检讨。这一次我不在，听说他十分用心，念了整整十分钟的自我反省。
而我，作为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在我住院的几个月里，他来过好多次，每次都在我床前坐上几个小时，给我补习。
我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苦笑着说:“杨辰，你还是别来了。”
我不怪他，但受不了他那歉疚的眼神。
后来因为脚伤，我放弃了读军校的念头，开始好好奋战高考。
再见面已经是大学二年级了，我也是无意中才知道我们同校。
他依然混得风生水起，学生会副主席兼任围棋社社长。
“杨辰，好久不见。”我去找他，朋友说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谁知他早把我忘得差不多了，生疏到对我的印象只停留在那场不良事故上。
“你就是当初那个害我记了大过，写一千五检讨的李沐。几年没见，腿还好吧，认不出来了。”
“早好了，卷土重来，我想加入你们围棋社。”我咧开嘴笑了。
近水楼台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希望成空的感觉。在我入社后的一个月后，他带着一个漂亮的女生在围棋社里出双入对。
他们是郎才女貌，而我又成了那个仰男神鼻息的普通女生。
可能是因为我的性格比较随和，他很放心把围棋社里的事交给我做。
“沐子，下午我要陪女朋友，你去打印几张表格，然后把大伙的输赢情况记录下来。”
“好，你放心去吧。”
就这样，我变成了围棋社的书记，并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两年。
两年里，杨辰退社了，我依然还在坚持。
伍
我相信能量守恒定律，这个世界上，有人欠你的情债，会有另一个人替他来偿还。
替他偿还的那个人--陈旭，是在围棋社认识的伙伴，也是我这一生中最珍重的朋友。
他是一个挺不错的人，关键是他待所有人都不错。因此，我认他做了师父。
那个时候，我从不觉得这个老好人会跟我发生什么。但朝夕相处下，我们的关系以函数图像一样开始升温。
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我又开心又害怕，像个坏女孩，一边汲取着他的好，一边把他往外推，却从不点破。
毕业后，我在上海找了份工作，刚有点起色，又经历失业。
那几个月真是到了穷途末路，每天在电脑面前投简历，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拒之门外:对不起，你不适合我们公司。
在出租屋里日夜颠倒地消极怠工，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敲门，是陈旭的声音。
他说了挺多话，我头重脚轻没听进去，直到他说让我跟他搬到外滩边上。
脑海里仿佛被钱砸晕，原来陈旭是个准富二代，怪不得几次给他介绍工作，他都不去。
然而，话到嘴边却很冲:“我没你那么好命，有个好爹妈。”
等我回过神，我立马就后悔了。开门去寻，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未来的很多个日子里，我不断在设想，要是他当时抱住我说，沐子，你必须跟我走。
我应该会跟着他去。
那，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
陆
接下来的故事很美好，黑暗的日子终究还是过去了，我迎来了看似开挂的人生。
我在新公司面试遇上了杨辰，此时的他已挂着创意总监的头衔。
他似笑非笑地对着我，问了一个很常规的问题:“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我无力招架，回答得平平。可没想到三天后，意外地收到了录用通知。
我们很自然地恢复了联系，从他口中得知他目前单身，这是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信息。
“我想跟了你。”我在同他单独的第三次约会上，表明了心迹，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他不会拒绝。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他明眸皓齿，笑着问我。
“我太穷了，付不起房租。”满满的套路，我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
“喂，李沐，你真的很蠢。”
我和杨辰就这么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他说他喜欢上我的胸大无脑，肤白貌美。
嘁，我才不信，感觉这么多年的努力好像就在那一瞬间体现到了价值。
我每天和他一起起床，我们互喂早饭，在杜绝办公室恋情的公司里偷偷接吻，晚上躺在被窝里做爱。
月经期的时候，他会给我泡红糖水。想不出case的时候，他会帮我一起出谋划策。
嘘，我还知道一个秘密。
有一天夜里，杨辰以为我睡着了，紧紧地抱着我的脑袋，自言自语，声音断断续续:沐子，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对我有意思，高中是，大学也是。
可就害怕辜负了你，现在我决定，我想圆你一个梦，也圆自己一个梦。
晚安，傻姑娘，我爱你。
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暗暗地流了几滴泪。
当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我的爱情，词穷了，我鬼迷心窍地向他求婚了。
没错，我向一个男人求婚了。
杨辰愣了很久，诚实地回答，我从来没想过结婚。
我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他的失意，但他不想说，我也不敢问。
我尴尬地坐在沙发上良久，一遍一遍地回想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手可摘星辰，得站多高？
柒
之后的几个月，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敏感，很多事情不再那么想当然，当然我也发现了他的欺瞒。
有一天下班，我正赶着跟闺蜜约会，一个化着浓妆，背着LV的时尚女性在门口拦住了我。
虽然她没我好看，胸没我大，但我一如所有被抓包的小三，显得非常狼狈。
“听说，你现在跟辰哥在一起。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不就是图辰哥手里的权利和房子嘛，你开个价吧。”她一上来，就开始谈钱。
我虽然不免俗，但还是忍住了。我们在附近的一个茶餐厅谈的话。
明知道自己的爱情岌岌可危，我却异与寻常地冷静:“我是杨辰现在的女朋友，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作为准女婿，在我爸的公司任要职，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对了，忘了提醒你，辰哥应该告诉你今晚要加班，不过他是不会回去的。”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没想到八点档的烂剧情竟然在我眼前发生了，谁强谁弱，已见分晓。
等她走后，我坐在茶餐厅里，任眼泪打湿咖啡盏，泣不成声。
身边走过的服务生递过来几张纸巾，问:“小姐，你没事吧？”
“你他妈才是小姐。”脏话没经大脑脱口而出。
背后顿时迎来很多异样的目光与细碎的非议。
对，我真挺不要脸的！
尾声
那天晚上，我去找了陈旭，我想把这么多年欠下的情债全部还清，欠的太多，唯有肉偿。
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用手抚了抚他眉间的不平。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我离开后，你要珍重。
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在与杨辰的这场爱情战役里，我输得一败涂地，没有输给任何人，输的是那句“我从来没想过结婚”。
从来没有想过结婚，那你想耍流氓到什么时候？
手机沉寂了一天一夜，我猜杨辰昨晚也一定没有回家。
这个时候，已不想当面去印证什么。真相换个人来说，也不会有任何本质的差别。
心如死灰大抵如此，我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于是买了一张去深圳的机票。
临走前，在那张与他拍的日月相辉的背面写了一句话:
我试过了，爱错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