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栀子开得白玉似的,玄城商铺的灯光一盏一盏的熄灭。大户人家高阔门檐的红灯笼一盏一盏的在栀子花的香气里浮起来,微凉摇曳的风把那些灯光铺在微醺的六月湖面。幻想着有天走进那高墙里面,坐到那湖边的高亭上弹一曲。夏夜,睡不着觉。我爬上那微凉的白玉桥,执一绢江南苏州丝做的团扇,扇面上是我最喜爱的玉兰,青墨色团团在扇面铺开,香花清冷地摇曳。我格外地喜爱白玉桥,到了晚上白玉杆开始变得微凉,靠在上面,上面微有些凉意,格外舒服。偶尔吹一点凉风,臂上的薄纱便飞舞起来,被风扯动着,仿佛可以带起人自由自在地飞翔,离开烦扰的尘俗。我就这样看着远处,看着湖水,看起来似乎悠悠地满腹心事。他就来了,在我这样无数平凡重复的夜晚,他就进入了我的梦。
那夜,那艘雕龙画凤的游船无声无息地从上游飘来,挂着京城陈家的旗帜,带着京城的繁华。他一身青衣,华服宽袖,织着繁复的暗纹,绣着飘逸的祥云,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连着吉祥的璎珞,那白色顺滑的流苏,在月光下泛出清冷的光。
他站在船头的夹板上,脚边放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摆着古琴,古琴前面的琉璃香炉里面燃着苏合香。
江面上袅袅升起的白雾,风轻轻吹着,像落在水池中的水墨,在空气中溶解得美妙异常。香气合着六月栀子的香味,弥漫在玄城温凉的月色里,随风流动。趁着皎洁的月色,我仔细观察他的模样,或许是那熏香的飘渺,或许是那香气的迷醉,发现自己怎么努力去看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多年以后,这些仿若我梦中的情景,缥缈缈地不真实。
看不清人的模样,索性打量衣服穿戴起来。一件青色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玉佩,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仔细地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风流潇洒。然而,我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怔怔地望着那块玉,好像又不是望向玉,心里一片空茫。当时是那样的稀疏平常,如今回想起来,怔怔不知今夕何夕。我靠在白玉桥旁,突然就有些失魂落魄似地,不知何时松开了手中的团扇。待反应过来,俯身去捡,眼睁睁地看着团扇已经轻飘飘的在空中打着旋儿,恰巧掉落进要穿过桥洞的游船里,又正好坠在古琴上,重量虽轻,可那古琴还是敏锐地发出“铮”的一声轻响,我心中一跳,暗叹糟糕,颇为懊恼,怔愣当场。
此番声响无疑惊动了那位正在沉思的公子,他抬头看向我,我心里一慌,似是被人捉住了什么尴尬事,慌忙地提裙跑下白玉桥,头也不敢回地跑回住处。关上门,心还在兀自地跳着,心里暗骂,真是见鬼了,从没如此紧张过。然而,不管不顾地奔跑后,往日心里的烦郁胸闷好似消散了不少,对于这样的体验,心里丝丝地涌出一些畅快来。对此,有着无比惊喜,暗自高兴这样的体验,便把那位脸都看清的公子抛到脑后去了,脱鞋上床睡了一个好觉。
陈钰本来正在思考父亲此次让他出行的目的,还有最段时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正百思不得其解,并没有注意两岸和桥上的事情。猛然听到架上琴响,看到一柄团扇,便顺着来处地向上看,只看见一团白影急冲冲地回转身,正待细看,恰逢前行的船已将其带入了桥洞,遮住了上面的情况。
他看了那柄团扇,俯身拾起,借着光仔细端详,扇面是一株水墨白玉兰。半开在枝桠上,在灯光下朦朦胧胧,仿佛月光在玉瓣上流淌,甚是清冷高贵,出尘脱俗。旁边题了一行字:浮华独殇,婆娑流离。笔迹娟秀,自在温婉,行走间有一股苍茫之气。
“看着这团扇竟然有静心凝神的功效,出自非一般凡夫俗子之手呀!”陈钰看着扇面,喃喃自语道。
待船穿过桥洞,划开一段距离。他急忙地回看,桥上已经再无人影,向两岸扫去,桥一边只剩烟柳伫立两旁,在微风里,轻轻地飘动。烟柳后面的商铺人家都关了门,门前的灯笼透着淡淡的光晕。而桥的另一边,却是几间依水而建的楼阁,甚是精致。轻纱罗缦,里面传出丝竹声和细细的欢笑声。凝神看向上面的横匾,烟水楼。
正怔忪间,随侍的童子拿着玄色斗蓬从舱内走出,跟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道:“公子,这烟水楼是这玄城最为著名的烟花之地。公子若是好奇,等待会靠岸休息一晚,明天可以去瞧瞧吧。听说这烟水楼甚是不寻常,里面啊,甚是富丽堂皇。里面好多艳丽妩媚女子,唱歌吟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这楼的主人听说也是大有来头的。不过现在夜凉了,公子还是披上这斗蓬,进去休息罢,小心夜里寒气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