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死了,国王要为它举办国葬。
这是陪伴了国王十几年的爱宠,比国王登基的时间还长,比王后入驻宫廷还要早,人参鹿茸也没能吊住它的狗命,让它撑过这个冬天。
御医们匍匐在地,脑门儿上冒汗。
这哈巴狗儿无病无灾,只是偶尔打个嚏儿,怎么就没了?
国王有令,庸医陪葬。
呼天抢地也没用。
所有玩具全部封存入箱,作为陪葬品。
这还不够,金子做的骨头,珍珠嵌的项圈,全国的能工巧匠流水般进出王庭。
“质本洁来蒙尘十载,音容宛在名传万古”。
十六个字,国王哭的像个近两百斤的孩子,三个日夜才写完。
劝谏的大臣无一例外,被拖到殿外,挨了板子。
朝臣惶惶不可终日。教育大臣和财政大臣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捻着胡须追着拍老虎屁股,叨叨些“玩物丧志”、“国库空虚”,老虎一转头,众臣两股战战。
财政大臣领了二十板子,滚着出去增税,教育大臣板着老学究的脸,胡子跟着身子一块儿发抖,国王衡量了下,当庭打了四十大板,可怜老爷子年老体衰,回家没多久一命呜呼。
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龙颜大怒的直接结果是大臣们格外珍惜生命起来,上朝前和全家老少洒泪作别,如若平安回家便欣喜若狂。
再没有人敢提国王爱宠的葬礼。
国王下令给爱犬做一个最豪华的陵墓,白玉做棺椁,黑玉做墓碑,五十六个绣娘加班加点做寿衣。
军事大臣家里搭了戏台给老母过寿,被贬斥丢了官帽儿,教育大臣的妻小眼睁睁看着国王亲兵前来抄家。
大臣们勒紧裤腰带,以穿“补丁服”为时尚,潮流蔓延全国。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呀!
大家开始期待国师——这个国王亲封的天下第一聪明人,希望他能占星占出个子丑演卯,像以往一样,几句天命一忽悠,国王就只能恭敬听天。
观星台高楼紧闭,慢吞吞仆从奉着香茶,转告国师的话——“爱宠之心,诸位谅解”。
茶凉人散,国师顺着膝上猫儿的毛,看着观星台下人们急匆匆来、急匆匆走,看着今儿阳光不错,远处一片灰霾缓缓逼近。
大殿上一片哀穆,人人如丧考妣,国王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有个愣头青颤巍巍出列:“江南水患,流民骤增,无粮可征,无税可收……”
国王的脸色“唰”地阴沉。
财政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国师清清嗓子:“陛下爱宠归天,举国同悼,天也落泪呀!”
四两拨千斤,众臣附议,要为“天狗”请封。
流民们爱去哪儿去哪儿,葬狗税该缴还得缴。
政治不清,奸佞当道,百姓饿着肚子骂着天,省着口粮去“葬狗”。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水灾报了上去,被压了下来。
饥荒报了上去,被压了下来。
疫病……军队开道,一把火把病源烧了个干净。
为了让国王开颜的舞女们被送入宫廷,八百里加急和她们一道。妖娆的舞女踏着拍子歌舞升平,加急的快报在角落里结上蛛网。
百姓开始咒骂太阳,要和它一起灭亡。
民间突然出现了国王的御笔亲书,暴动的百姓带着御笔做旗帜,白底黑字的哀悼的旗帜。
“清君侧”是暴动的新口号,群臣攥着短一截的袖子再次造访观星台,又吃了个闭门羹,慢吞吞仆从指指宫廷,国师昨夜观星,天象有变,邪祟出动,连夜入宫面圣,秉烛夜谈。
这一谈就是三天。
三日后,国王召上群臣,《罪己诏》念得情真意切,群臣涕泗横流,纷纷自陈己罪。
出殿门前,胆大的转头瞄了瞄,一只小奶狗在国王膝头撒着欢儿。
听说国王罪己,举国百姓莫不激动万分,苍天有眼!
舞女们被送出宫廷,百姓们眼前一亮,放下了本是武器的铁锹锄头。
死了的教育大臣官复原职,衣冠重葬,百姓落泪悼拜。
压下的水灾急报重新提上日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一干官员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百姓们拍手叫好。
提议给狗下葬的佞臣被送上断头台凌迟,愤怒的百姓掏银买肉,痛哉快哉。
“天狗”草草入土,陵寝的玉石和殉葬品又重回国库,百姓们奔走高呼——
“国王万岁!”
辉煌的朝堂里零零落落,人员来了走,走了来。
百姓们看着天清日明,又是太平盛世,接着喂鸡打铁。
朝臣们叹着劫后余生,仍有几分后怕,回家告知妻小,喜极而泣。
国王看着朝中新人换旧人,看着国库丰盈米粮满仓,满意的撸着膝上狗儿。
国师站在观星台上,看底下百姓欢心雀跃,往来种作,还不忘给死了的教育大臣上柱香,眯就眯眸子。陛下怎么说来着?哦,教育兹事体大,教育大臣宁缺毋滥,普天之下再无人胜过已逝之人。
国还是那个国。
不过是一只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