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头和我撞了个满怀,我打了个趔趄,感觉胸口隐约有些疼痛,“走路没长眼睛啊?”他抬起头,却满眼惊喜地看着我,“你能看见我?”我心里一紧,暗骂,“完了完了,防不胜防啊。”
我是人,但我可以看到鬼。
以前,我以此为业;三年前的一场变故,让我决定隐藏自己。
但他还是跟着我回家了,毕竟现实人类制造出来的门是挡不住鬼的。他坐在我的沙发上,左顾右盼,双腿不自然地抖动。
“不怕我?”
看得出他被我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回过神来,“啊?不怕。”
“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他低下头,半天嘴里才蹦出一句话,“驱鬼。”
我“哈哈”笑出声来,慢慢地凑近他的耳朵,轻轻说,“知道还来?”
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的皮肤里渗出,他的喉结不停地颤抖,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怕了?”我话还没说完就一把把他拧起来,“识相点就快点滚。”我轻轻一扔,他的身体重重地跌落到了墙角。
但他没有离开,他慢慢地站起来,“帮我,好吗?”
他坐上副驾驶上,头探到车窗外,冲街边的女孩吹口哨。
“你吹得再使劲,她们都听不到。”
他把头缩回来,“以前没试过,现在想试试。”我瞥了他一眼,“呵呵,看来你还挺老实嘛。”
他的心情同样急切。
我的车还没停稳他已经跑到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了。
“你说的就是这?”我指着酒店招牌问道。
“是,就是这。十五楼。”
他走到一间房门前停住了,转过头,“就是这里。我就是在这里看见她的。”
“1518。”
和往常一样,下午六点钟,我推着餐车给房客送晚餐。
“1518的客人,您的牛排。”门开了一条缝,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先生,您的牛排,需要我送进去吗?”
“不用了。”
“救命,救命。”
隐隐约约,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明显不是电视机里的声音,因为没有电视机里的那种嘈杂的背景声。我开始不自觉地害怕起来,但我极力地保持着镇定,为了掩盖女人的声音而不使男人怀疑,我故意提高音量说话,“先生,您的牛排。”
门关上了,我却没有马上离开,也正是这个行为让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我把耳朵紧紧地贴紧门,但我什么都听不到。这时,门突然开了,还不等我回过神,我就被拉进房内。
房内除了那个中年男人,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手里还拿着把带血的刀,在他脚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我是一个见了蚂蚁都不忍心踩的人,哪里还见得了这阵势,双腿一下就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这时,他突然停住了,似乎回到了那个恐惧的场景。
我打了他一下,他的身体随之颤抖。
那个拿着刀的男人慢慢地朝我走来,他看我就像是在看一条躺在案板上鱼。我极力地向后躲避直到靠到墙壁。
“对不住了,兄弟,我们本来不想杀你的,但你既然看到了,我们也就没办法了。”拿刀男人一脸阴沉地看着我。
这时,我反倒冷静下来。
反抗,我对面是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何况他们还有武器;求饶,我看到了他们杀人,他们会放过我吗?逃跑?虽然是在十五楼,但只要能跳出窗去,然后千方百计地抓住空调挂机的栏杆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这样,至少有一丝希望。
“那个女人在动!”
就在他们把注意力转向那个女人的时候,我爬起来,使出平生力气向窗户跑去,奋力地推开窗户,纵身一跃。
风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好听,“呼呼呼”,我的耳膜快要被撕碎。我的身体很疼,尤其是我的眼睛,就像是要被风穿透一般。我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希望找到一根依靠,哪怕是一根小树枝。最后,我真的抓到了一根树枝。我跌落在了树上,但树太小,支撑不起我的重量,尽管我抓住了一根树枝,最终还是掉了下去。不过,树冠瞬间的支撑也足够挽救我的生命了。
他笑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我站在酒店门口,平静地看着救护车把我拉走。
“为什么不去追?”耳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头,是那个女人。她的头发很乱,把白皙的脸庞遮住了一半,她的衣服依然沾满了血,腹部还有新鲜的血液在不断地流出。
“没必要。”我回答道。
女人走到我的面前,“你一定要去,因为你还有希望活。”
“我能活下来?”我不相信她说的话,“我跟你一样,都死了。”
“不,你没死。”
我依旧不相信,只是静静地站着。
“快去医院,不然你就真的死了。”女人像是急了,一把把我推到街边的一辆出租车里。
出租车开动了,女人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远。
“你一定要小心,他们还会来找你。”
这是我听到的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他沉默了。
“但你最后还是死了。”我问,“是他们?”
“是。他们混入医院,换了我的药水。”
“然后呢。”
“警察是抓不到他们的,只有我能抓到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去抓他们?”
“有人在帮他们。”
“是谁在帮他们?”
“你。”
这是我从业以来接到的最大一份单子,整整100万。瘦高个青年深深的鞠躬,“先生,拜托了。”
“是个很难缠的家伙吧。”我问他。青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先生,现在就请您跟我走一趟吧,我的老板在等您。”
这是一栋豪华的别墅。
别墅里灯火通明。
我一路跟着青年走进一间卧室。卧室里摆放着各路宗教人物的塑像,连小财神刘海儿都赫然在列,黄色的符箓把墙贴的满满当当,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他的床边围站着好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一个保镖正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见此情景,我心里暗笑,呵,吓成这样。
我问青年:“你们老板能说话吗?我需要了解一些基本情况。”
“您需要了解什么?我可以······”
青年来不及把话说完,就看见一只五指张开的手距离他的眼睛越来越近。他慌忙躲避,再一抬头,就见那五指微握,悬在半空。
“我不打女人,你快走吧。”众人听到我对着空气说话,刹那间脸都白了。青年一下瘫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双目圆瞪,裆下湿了一片。我不笑话他,他感到害怕再正常不过,因为女鬼就站在他的身后。
我的手被一股力量推开过后,我再次说道:“我再说一次,我不跟女人动手,你快走吧。”
一个保镖声音颤抖的说:“您听他说的话吧,快点走吧。”就在他话音刚落时,他就被一股力量摔到墙边。剩下的几个保镖像是接受了指令一般,嘴里“哇哇”大叫,跑出了卧室。
“他是为你好,你不该伤害他。如果你还不走,我只能动手了。”
墙面受到了撞击,符箓掉落了下来;桌上的摆件在空中飞个不停,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在躲闪过一个圣母玛利亚像后,说:“最后一次,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随后,我从腰间拿出一把一尺来长刀。
就在床上那人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新的血痕之后,我的刀横斜在他的眼前。
“你还记得吗?”他轻轻地问。
我拿出一根烟慢慢点上,猛吸一大口后,缓缓地说:“当然记得。”
我当然记得,那个女人很美,尽管她的头发很乱,但挡不住她白皙的脸庞和精致的五官,一件妖冶的旗袍把她曼妙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但她的眼神是绝望和哀怨的,“我要报仇。”
我没有回答。
“因为他们给了你钱,你就一定要杀我?”
我让她走。
“他先是强奸了我然后再杀了我。除了我,他也杀了那个想要帮我的人。”
我依旧让她走。
“这个人就是个恶鬼。他还杀了帮他杀人的人。”
我开始愤怒了。
“没有人帮我,警察不帮我,家人不帮我,唯一帮我的人被我害死了。我只能自己帮自己。”
我拿出了腰间的刀。
被我的刀刺入后,她慢慢地转过脸,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嘴唇轻轻地开合,露出惨白的牙齿,“为什么?为什么?”
“你愧疚吗?”他自顾地说下去,“我知道你愧疚,不然你不会离开这个城市,也不会隐姓埋名。”
我们沉默了。
“你会帮我吗?”他问。
我又点上了一支烟,“你暗中观察了我那么久,不就是在做我会不会帮你的判断吗?”
“那你一直知道我是谁?”他问。
“你等了这么久,一定是想替别人完成什么,而且必须得有我的参与。”
他笑了。
“当初你帮她,如今还是你帮她。”我拿出腰间的刀。
我抚摸着刀刃,锋利的刀光仿佛是要刺入人的眼睛。
“这把刀杀过很多鬼。有专门害人的鬼,有专门吃人的鬼,有专门吃鬼的鬼。”
“他们该杀。”
“是,他们确实该杀。正是他们让我一直认为我所做的是都正义的,所有的鬼都十恶不赦。直到我遇到她。”
“你没能了解到她的苦衷。”
“是。她是鬼,但她在做人做的事。”
“有的人是人却比鬼可怕,但我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在帮那些所谓的人。我跟那些恶鬼是一样的。”
“你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他拍拍我的肩膀,“再说,就算你想帮,你也帮不了。连警察都管不了,你又有什么法呢。”
“但你可以。”我把刀放在他的手上,“拿这把刀杀了那个人,给你们自己报仇。只有用这把沾着她的血的刀替她报仇,她才能安息。”
他紧紧握住刀,“谢谢你。”
我在报亭买来一份报纸,报纸头版赫然写道:
著名企业家潘全先生在家中被斩首,头颅尚未找到,凶手依然在逃
我笑了,心里盘踞已久的大石终于落地。
当我再次把目光聚焦到报纸上时,一股凉气涌上我的脖颈。
当我猛地推开家门时,我看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和一把同样鲜血淋漓的刀。
这时,楼下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