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是累了、倦了。
她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农民的孩子”,可想而知,她的父母皆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所以她的出生没有猴王出世的石破天惊,更没有盘古开天辟地的地动山摇,有的只是平凡、安稳,像是被尘世间遗忘在某一个陌生的角落,只剩下一声声叹息,随风散去。
她不是男孩,从一开始就不是。在那个炎热酷暑的夏天,她的母亲痛苦地生下了她,而她的父亲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她是个不受父母喜爱的孩子,之后她的母亲便陆续生下她的两个弟弟,而她从小就被寄养在遥远乡下的外婆家。所以她很小就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父母不曾“管教”过,外婆也不怎么喜欢。那会儿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直至那一年……
那一年刚好是秋天,秋风徐徐,满山的枫叶渐渐泛红,而她最喜欢的无非是傍晚放学回家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到那片“属于”自己的枫树林去看那漫山遍野的火红。落日的余晖柔柔地撒在她身上,连同那份宁静、安详化成一份美好,深深地扎进她心房。有时她会天真地幻想,自己能否就这样一辈子,同这片枫树生长、泛黄,直至掉落、枯烂……
可她接着摇摇头,暗骂自己一句“胡思乱想”后,就急急忙忙捡起那躺在金黄色枫叶上的书包,接着便匆匆忙忙地赶回家。
是的,她还有事。尽管她有多么不舍,尽管她是多么眷恋这片枫林,可她还是离开了。因为生活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每到放学就得回家做饭。
米洗完是放在大锅里的,她用葫芦瓢舀起满满的水,来来回回,一直加到合适的水位后才熟练地拿起火柴盒,一下两下,“咔嚓”一声,便把火点燃了,看着灶里的火烧的火红火红的,她不禁想起了那片火红的枫树林。
此时她的脸被火烧的通红,像那山上熟透了的枫叶。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课堂上老师教的那句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却莫名地喜欢着。她想,如果哪天她有杜牧那般文采,定要自己做首诗来,想到这,她不禁傻傻地笑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也到了该上初中的年纪了。只不过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昨天她的母亲打电话过来说,让她回家。可是家在哪里呢?难道这个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不算家么?
电话里的母亲说,她该回去了。她的两个弟弟都在上学,而她也在上学,家里三个孩子同时要上学,父母负担不起,所以她应该回去帮忙。工作父亲那边已经帮她找好了,是在一个亲戚那儿,他的餐厅刚好缺少一名服务员,她去了,刚好合适。
她是极不情愿的,可是又无可奈何,父母给了她生命,她难道不该报答么?还有外婆,虽然重男轻女,但毕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感情,又是一手带大的,此时她是多么希望外婆能帮帮她,可是外婆最终还是抵不过父母的说辞。
那一晚,她彻夜难眠,是的,她哭了,黑夜没有给她安慰,反而像一只猛兽,如洪水般凶猛地向她扑来,她害怕极了。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只猛兽的双眼,像父亲,又像母亲,透过那擦得异常干净的玻璃窗,她仿佛看到了日复一日操劳的自己。还有那低得可怜的底薪。她突然想到了那片枫树林。
那晚的星空特别亮,她没有带手电筒,只是在黑夜中胡乱地披上校服,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像往常一样,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借着月光寻找通往枫树林的路。这原本不是一条路,只不过是因为她常从这里往来,所以渐渐地就形成了一条小路。她不记得自己走过多少次了,只知道自己每次难过的时候总是会来这里,在这里,她可以找到安慰,那枫树儿仿佛也通人性,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从不打扰,偶尔遇到她开心的时候,那叶子也会随着风儿轻轻摆动几下,像是为她欢呼。但是现在,树儿一动不动,大地依然静悄悄地,世间万物仿若都睡着了一般。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借着星光,挥手向它们告别!
她还是落下了眼泪。是不甘吗?还是不舍?
日子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人生也不像电视剧里的剧情一样,决定了的事常常能遇到反转。在她要离开的那天,泪水浸湿了眼眶,里面有不舍、有委屈、还有许许多多她想一直表达却表达不出来的东西,但是这又怎样呢?她最终还是得离开这片她一直热爱着的土地。
生活像一缝纫机,飞速地转动着。不知不觉已过了两年。在这两年里,她每天都做着重复的工作,拿到的工资除了自己平常的花销,剩下都给了父母。当然,她也会偷偷存下一小部分寄给乡下的外婆。外婆的家很远,每次与外婆打电话,她总会不自觉地提到那片枫树林,外婆也都耐心地说给她听,可是她还是想见一见她的“老朋友”,她想“他们”了。
终于在某一天,她寻了个理由,说自己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老板见她平时做事很认真乖巧,犹豫之下便应允了。她惊喜万分,匆匆带了两套衣服便踏上归家之路。她想外婆了,也想那片枫树林。
其实外婆没有告诉她,那片枫树林已经不在了。一年前,那枫树林的主人命人把它们砍掉了,只留下唯一的一棵,其余的都种成了其他树苗。外婆之所以没有说,是想给她留个念想。
那天,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坐了两天的车,终于快到了。近乡情更怯,可她仍按压不下自己内心的激动。就在这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方的一辆车径直撞了过来。本来她是可以逃出去的,毕竟当时她乘坐的那辆车的窗户大多是开着的,很多人都跳了出去。而就在她要跳出车窗的那一刻,她看见旁边有个小女孩在座位上哭,她的心瞬间被揪的生疼,生疼……
也就是在最后那几秒,她迅速抱起那哭泣中的小女孩,奋力地将她扔出窗外。那一刻,她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看到了外婆慈祥的笑容,两年来待她不错的同事小欣,还有父母那冷酷无情的脸……
画面一转,她看到了那片久违的枫树林,今年的枫叶比以前还要红,风一吹,像是卷起红色的波浪,似是在迎接她的归来!她想起来了,想起那个美丽多情的秋天,她放学后在枫树林里耐心地等待着第一片枫叶泛红掉落,然后轻轻地将它拾起夹进语文书里。当她心满意足地翻开书读着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时,她怕压坏书中的那片枫叶,便轻轻抱住书本,那一刻,她仿佛拥抱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