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仙剑奇侠传六 赢旭危、葛清霏

倘若世间真有一个记忆的归处名曰龙潭，又是谁允许你，把自己遗忘在那里？

衡道众四人在一起共事多久了？久到连细腻缜密的她都记不清了，只知道相互扶持着，背受种种世人骂名，在这世界周转斡旋，捍卫着师父留给他们的“道”。

衡道众——“衡”众道，当初立这一党派，起这个名字，顾名思义，世间道义种种纷纭众多，而我们的职责，便是平衡这世间的各方力量，使之不至偏颇过多，维系着最长久的平衡。说来也不怕人笑话，将天下负身于一己之肩，这岂是凡人之躯可以承受的？而茫茫史河中，又总需要一些人站出来如是行，他们是历史的转捩点，世人称之为“英雄”，或者——大恶。要么名垂千史，要么遗臭万年。这还真算好的，至少曾留下姓名。

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必然会托付于最可靠的人。所以无垢将未来托付给顾寒江，所以热海攀上了洛埋名的手腕，也所以，雾魂选择了嬴旭危。而强大的另一个角色，祝敔，也通过她自己的力量强行闯入了雾魂，致使天下失衡。

这是一场终极力量的角逐，各方势力纵横交错，他们所捍卫的，只是他们的道，以及背后站着的一群人，一方是族人，一方是苍生，一方为爱人，一方为正义。衡道众属于第二方。

当他和祝敔达成协议之时，衡道众诸人就已经意识到，这一场对弈，必须舍一，方能取万。

“这场终极力量间的角逐，最不缺的就是牺牲者。”从一开始，所有九泉背后站着的人，都已做好了觉悟。他亦不例外，而她选择支持他，风刀霜剑之中与他并肩而立。

当各种势力都开始交汇，流血和牺牲必不可免了，看着身边一个个跌落在这场角逐网中的同伴，怜悯哀恸一次次袭来她的心间。

那六个人，亦是她们撒下的网中一点。

“我不会再盲目依赖或是随便听信预言。我有刀，有同伴，我会让命运走上我要它走的路。”

“今天要是你胜了，那是命运；要是我们胜了，那不也是命运？那究竟什么是命运？倒不如说，人，就是命运。”

“害了那么多人，却又不敢出去面对这一切……我最该害怕的，是这样的自己啊……”

“武者之死，在侠，在义，不在己身。”

“哭过了，才有力气走下去。”

“今朝已经……死了，我哭……哭给谁看？我不能……不能再……哭……了……”

这些孩子的成长，他们是有目共睹的。尽管他们并不只是想把那六人培养成压轴一技的利刃，可最后结果却与此无异。这世间的局，一人之力所能奈何之事，甚少啊。尤其当这条网开始收束，毫无转圜之余时。

那里，无垢开始异变。

“……呵，既得窥天机，便算是我狂妄，也要以此凡人之身，与天一搏。”

顾寒江，将命运导向自己期望的方向，保护了想要保护的人，那个遁世的隐者，在既定的命运面前以一己之身使之扭转，延续了正武盟千百兵士的性命。此人当尊之，敬之。

那里，丑陋阴暗的人性开始吞噬祝敔的意志，现下“舍一”计策中的“一”，牺牲者已逐步扩大，决战的时刻就要来临。

那里，热海守护开始易主，几番斡旋之下，多谢洛埋名的最终觉悟，尽管他仅是站于个人立场之上，却也间接地捍卫了这场平衡，救赎了苍生。

“我虽早已身陷无间地狱，亦是有愿其一生安乐之人……”

正如她所言，这是个无情的多情人。

只可惜，这时空天地，不会因个人的悲喜而更变轨迹。

他们身为看客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啊。

最后，战火不可避免地蔓延到己身——三弟扁络桓前往龙潭成全过往，如果说那时，她尚能伪装得镇定，尊重他以及三弟自己的选择。可到了最后，竟是连他也不可避免牺牲了么……让她能如何镇定。

那天，他说：“我一人生死与千万人生死，轻易便可算出孰轻孰重。我心意已决。”

多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呵，聪慧如你，也不曾知晓么：一个人的牺牲，却需要另一个人来疼。

“嬴旭危，你不必什么事都自己一肩扛起，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伟大！”

这是她给他的答复。

后来……

便没了后来。

那是一个晴好的暑色，她为了保护小媛受了重伤，他带了小媛，将她安置在一方躺椅上，临风独酌。

这场快要落幕的浮生之弈，终于要下到结局了啊。

“我无力补偿天下，只能补偿这两人。”他酹酒于地，酒香细细飘散在风里，龙潭的封印赫然浮现，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又听到了，归墟的记忆深处，守护者呓语般的字句：以君之身，偿君之愿。

终于，他换了一个，看似，圆满的结局……

所谓的圆满呵，你又让她当如何？成为她生命中的一段空白，成为人世间一名消失于时空裂缝的殉道者？所有人都将你忘记——爱过或恨过，相见或不见的。

也许等到多年以后，又是一个晴好的下午，她从梦中醒来，望着窗外高插入云的驭界枢，浮云袅袅霭霭，会不会有记忆中模糊的片影袭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暑色暖芒，却感觉透着切肤的寒意，在人世沧浪横流的席卷下，心底有什么东西好似失去了，又好似在那里。为什么回看过往，记忆里会如此冰凉。

时光那么长那么长，长到连暑色都烘干风冷了，长到连记忆都开始泛凉……

又真的，只是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