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征文作品      《温弦知雅》

《温 弦 知 雅》风间千月(复制于秦时公众号)

2017-06-05 风间千月 秦时明月

你握住的剑柄,是你的命运与生死。

——题记

“叮——”剑声铮鸣,寒光划破夜空。

“你这贼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凌剑阁行刺!”

说话的老者正是刚才掷出飞剑,打偏夜袭者剑锋的凌剑阁阁主。而他此时正如同护卫一般拦在房间的床榻前,与那名不知身份的夜袭人对峙。

床榻上的人儿已然被这阵骚动吵醒,借着昏暗的月光,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出那个人就是颜路。

此时的颜路,不过是个游学之士。这一切,却要从几日之前说起。

几日之前,凌剑阁东厢客房,房门轻扣声在远处瀑布的轰鸣声中响起。

“请进。”

“颜小先生,我家主人说此处厢房观瀑虽好,但恐湍急之声惊扰了小先生的好眠,特嘱我为小先生抚琴。”

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琴,对着同样十五六岁的少年恭敬地行了跪礼。

“你我年纪相仿,不必如此称呼,唤我一声‘子路’便好。”颜路赶忙将少年扶了起来,步子走得有些急了,起身的时候便咳了起来。

少年见状便倒了一杯水递给颜路。

沁绿的茶叶旋出淡黄的茶汤,一瞬间清香扑鼻。

颜路微笑着接过,却没有饮下,“让你见笑了。”

“小先生言重了,小人不敢。”

“怎么还如此唤我。”

“就连我家主人都要尊称一句‘小先生’,小人着实不敢逾规越矩,还望小先生见谅。”

“……”颜路重新倒了杯茶递给少年,“罢了,如此那便辛苦‘小先生’为我奏琴了。”

少年顿了顿,似乎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愣了愣。随即收敛心神,席地而坐,揭开了藏着琴的琴匣。

那是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琴,然而待手指拨响琴弦,便可闻得玉珠坠落之声,又似万壑松涛,映和着远处瀑布飞驰而下的声响,令人心神安宁。

颜路躺在床榻上,和衣而眠。

梦中他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那应该是春季,百花齐放,他在庭中温习着功课,阿娘在一旁缝补着衣物,阿爹则在院中练习剑法。那日的阳光很暖,而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没有了近日的病痛,很是舒爽。他露出的浅笑中再也没有勉强,就像将冰湖化作春水的阳光,真切而温暖。

少年抚琴的手不由地停了下来,他眼底的阴郁渐渐如墨色一般渲染开来。

杀气在颜路那如三月春光的浅笑中显现,却又败下阵来。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他还未见含光出鞘。

罗网的刺客,从来都是一击必杀,更何况他虽年纪轻轻却就已名列天级一等,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雅”。

他的命和他的剑,他都要。

而此时颜路却也悠悠然地转醒,“我睡了多久?”

“回禀小先生,不过半个时辰。”少年低垂着目光,恭敬的样子里看不出方才半点的森然杀气。

颜路被少年的固执逗得嫣然一笑,“小先生琴音清冽,琴意高雅。不知小先生尊敬大名?”

“免贵姓‘温’,单名‘弦’字。”

“温润而泽,沂水弦歌,名如其人的好名字。”

“呵……不过是身不由己主人想听什么便奏什么音的单薄之弦罢了,若是哪一日主人不爽快了,只消稍稍用力,便再也不复存在。”

颜路皱了皱眉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温弦拦住,“我家主人吩咐过,若是小先生醒来了,去观瀑台找他便是。在下不敢怠慢,先行告退了。”温弦行了礼便抱起琴离去。

他这一走显得屋外瀑流之声乍然大了许多。

颜路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向观瀑台走去。

月下瀑如练,人剑影成双。今宵何处醉,浊世何时安?这说的便是傲然于尘世外,享誉于江湖中的凌剑阁。凌剑阁乃著名藏剑师孔周所创,楼阁高百尺,依山而建,有飞龙巨瀑从阁中轴线穿过,破山而下,奔流入江,气势恢宏。传说殷天子三剑的承影剑和宵练剑便收藏于此处。现凌剑阁已传至第二十六代传人。

“颜小先生,可是东厢房太过吵杂,这才睡下怎地便又起了?”

“孔阁主……”颜路对着向他走来的老者俯身一礼,“是子路一向浅眠惯了,倒是因为温弦的琴声,我睡得格外香甜。”

“乡野之音能入得小先生的耳,自是他的福气。”

颜路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我看小先生这几日的气色是越发令人着急了,难得小先生来我府上做客,但我这剑阁中都是些爱剑成痴的粗人,无法为小先生调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颜路摆了摆手,“不碍事,子路此行也并为求医。”

“哦?”

“子路听闻凌剑阁收藏了承影剑和宵练剑两柄绝世宝剑,只是想来求个眼福罢了。”

“江湖传闻不可信呐,怕是要让小先生失望了。”

颜路似有些乏力,将身子虚弱地依靠在护栏上,“子路自幼体弱,幸得阿爹寻得宝剑含光相佩,自此以剑养人,以人润剑,又辅以《周易》之理,这些年才勉强得以续命。”

“哦?可是传说中的无形之剑,殷天子三剑之首的那柄含光?”

“正是,我听闻承影剑乃含光剑的孪生之剑,想在这油尽灯枯之前,让双剑相伴,也不负含光养润我多年的情谊了。”

阁主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小先生容我们商议一下。”

颜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在凌剑阁住了三五日。

他入阁之后便遵着凌剑阁的规矩,将所有下人尽数遣下了山,这些时日便由得温弦作伴,观瀑看水,听弦雅乐,倒过得逍遥自在,不亦乐乎。

“这凌剑阁美景如画,倒让人有种跃然尘世外的桃源之感。”

“呵……七国战乱纷起近百年,这世间又有何净土。”

“君心安处,便既归处。”

温弦嗤笑了一声,“小先生倒是看得开。”

颜路摇了摇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子路目光短浅,不图霸业,唯愿能护全周身人。”他转身望向温弦,“你说我看得开,可我未必看得透,弦,你说是吗?”

温弦愣了愣,似乎是被这样忽如其来的亲密称呼给吓到,就连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颜路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轻,却让他的心底都颤了一颤。

“子路亦非圣人,只是想倘若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这世间又当如何?”

“痴心妄想罢了。”

“是啊,毕竟对于现下的我来说活下去确实很难。”颜路自嘲地说道:“人定未必能胜天,可子路仍旧想试一试,试着把选择的机会送到需要的人手上。”

“为何?”

“因为我们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同样强烈。”颜路目光如炬,全然没有平日里病怏怏的样子。

这块暖玉,却有如此硬质的心地。温弦笑了笑,几乎就要被说服,“可是,小公子,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

确实,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有平白无故的恩惠。盛名在外,历经二十六代的传承,在此时却也抵不住人心的贪婪。

凌剑阁的密室之内,本应供奉承影剑和宵练剑的两处供位却虚左以待。

阁主望着虚位若有所思,“颜子路说他配着含光剑,你看是真是假?”

“不管是真还是假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件好事儿。”夫人的声音清脆婉转,如同百灵之鸟,但吐露出的话语却足以见其蛇蝎之心,“罗网既然已经把‘雅’派到颜子路的身边,那说明这个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

“‘雅’?罗网的犬齿?你说的是温弦?”

夫人点了点头。

阁主恍然一笑,“藏得够深的,他来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他只是个琴师。”

“藏得再好,不也暴露了?所以这件是不管真假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好事儿。”

“那就让他来为我们试一试真假,也不枉我们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了。”

阁主和夫人相视而笑。

朔夜之时,又值夜深之刻。寂静如坟的东厢房,剑闪寒光。

就在长剑就要刺入颜路腹中的那刻,一柄飞剑打偏了剑锋,孔阁主破门而来,“你这贼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凌剑阁行刺!”

一身黑衣的温弦不在意地挑了挑眉。

“颜小先生,您没事儿吧?”孔阁主将惊醒的颜路扶了起来。在这说话间,东厢房又多了六名黑衣人,“这贼人居然有如此多之帮手,老夫怕是寡不敌众,还请小先生含光出鞘,为我掠阵。”

温弦讥笑道:“我独来独往惯了,可从来没有什么帮手。孔阁主倒是自导自演了好一出戏。”

“小先生莫要听贼人离间之语。”

颜路点了点头,他伸手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剑柄。那剑柄犹如碧玉,却不见剑刃。

站在他左手边的黑衣人见状,便提剑欺身上前,直劈他门面而来。

孔阁主这时似乎抽身不及。

只见颜路持着剑柄向那人拦腰一挥,便听得那人的惨叫之声。再抬眼看他之时,那人腰上小腹之处顷刻间血流如注。

“当真是含光!”孔阁主狂笑道。

而此时他剑锋一转,却直直指向了颜路。

颜路轻叹了一口气,“我刚才正为猜测孔阁主的行为而感到羞愧,现在想来,还是我看错阁主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道明了颜路早有防备。

可那又如何?解开伪装的阁主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便想一举夺下颜路手中的含光剑,“我看小先生苟活于世之状太过凄凉,不如就让老夫送小先生早早上路吧!”

场面一瞬间便得混乱起来。

以孔阁主带领的六个黑衣人,不时地进攻着颜路和温弦。而温弦却也抓住每一分机会将剑刃指向颜路。

“他们七个人,你我却只有一个人,不如我们暂且联手?”

“哦?小先生心倒是很宽嘛。”

“我说过了,我同你是一样的。”

温弦不可否置地笑了笑,虽是仍旧戒备着颜路,但剑招却再也没有向颜路攻去。

温弦攻势凌厉,颜路的防护滴水不漏。俩人虽是第一次合作,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渐渐生出了相惜之感。

众人的围攻被杀出一道口子。

就是现在!

温弦拉住颜路的手,向窗外翻然跃下。

颜路原以为他会坠入百丈的深潭之中,却不想他落到了深潭旁的一处草垛之上。

原来这便是温弦为自己得手后寻得的后路。

颜路这样想着,却忍不住高空坠落的冲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温弦在安然无恙地落下之后,不紧不慢地收起了手中银光闪烁的琴弦。想来刚才他便是借着这细如蚕丝的琴弦借力,才缓冲了下坠的冲击力。

“你的琴弦很不一样,第一天听你弹琴的时候我便发觉了。”

“那又如何?你就要死了。”温弦整好以暇地站在不远处,如同一个已经得手的狩猎者一般静静地看猎物的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失。

“看来我妄图以知己的身份来博取怜惜的计划是失败了。”颜路兀自一哂。

“知己?”温弦也是一笑,“杀手连朋友都不会有,又怎么会有知己?”

“所以我说的是知己,而不是朋友。”颜路挣扎地坐了起来,“你不必帮我,我也帮不到你。可是我懂你,想必你也能理解我的所做作为。”颜路将含光的剑柄放在地上,往温弦的方向送了送,“我一直想去桑海的儒家求学,奈何身子骨受不住长途跋涉。阿爹阿娘又惨遭奸人所害,让我有家归不得。但是现在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可是你有。”

“我不会帮你报仇的。”他本来就要取他的命,来夺他的剑。虽然凌剑阁唱了一出意外的戏,但颜路也活不了多久,“这是你的命。”

颜路大笑起来,“你自己都不信,却来劝我信?”他摇了摇头,“儒家总比罗网来得要好一些。”

“我说过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

“你确实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才会把含光的用剑之法告诉你。”不然他就只能把含光剑上交罗网,不会使用含光的颜路如何博得儒家的信任,他又如何能在儒家安身立命。

“说来听听。”

“好好活下去。”颜路顿了顿,“你未先明了生命的可贵,就已抹杀了他存在的可能。去看一看吧,弦,这个世界未必是你先前见过的那个样子。”

“为什么是我?”同样是留不住命和剑,他若将剑交给凌剑阁,说不定死后还能有口薄棺。

“有人做恶,那是因为他不觉得那是恶;有人做恶,却是因为不得已而为之。这样的人,若是我有能力,我必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颜路捂着嘴用力咳起来,“二不过三,弦,含光并非杀人之剑,若你用了,丧生在你手下的亡魂会不会少一些?”

“你当真不要报仇?”

颜路摇了摇头,“用我的名字,活出你想活的样子吧。记住了,这柄剑,名‘含光’,大者含元气,厚者流德光。剑本无名,因人而著。”

温弦接过剑,或者说,是含光的剑柄,“我不叫‘温弦’,我的代号是‘雅’。”

“‘温弦’是个好名字啊。”颜路呢喃,他已经可以感受到死亡的来临。

“是的,一个好名字。”曾经也是他想要度过的人生,那是一个平凡安稳的人生,可是后来,拜这乱世所赐,他过上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温弦望着颜路逐渐冰冷的尸体,握了握手中的剑柄,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颜路说道:“‘颜路’也是一个好名字。”

江湖传言,凌剑阁毁于一场大火,殷天子三剑均不知所踪。

数载之后,儒家小圣贤庄。

“二师哥,二师哥……”

颜路迷蒙地睁开了眼,发觉张良正执着一卷书册轻敲着琴案,“怎么就在这琴案上睡着了?”

颜路伸了一个懒腰,“刚才擦洗琴面,觉得有些乏了,想趴一趴,不想居然睡着了。”

“二师哥这样宝贝这琴,可惜却是张哑琴。”张良抚过琴身,看着琴尾的刻字,“温弦?温润而泽,沂水弦歌,倒是个好名字。”

颜路顿住,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

“二师哥?”

“我刚才做了个梦,现下居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否身处梦中了。”

“二师哥前些日子翻阅道家典籍,想是有所顿悟。”张良按住颜路擦琴时有些微颤的手,“对于子房来说,二师哥便是二师哥,这么多年与子房同窗的那个人,并不会因为身份、名字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而有任何改变。”

“你这样言语,是否又想翘了荀师叔的课去市集?”

“二师哥……”

颜路轻笑,余光却停在那把看似普普通通的琴上。

我曾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活下去。

现在才发觉,或许你是通过了我而活了下来。

这世上本就无温弦,只得颜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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