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中伏,骄阳似火,热浪滚滚。
丰满金黄的稻穗尽情地吸收着光与热的营养,正在做最后的冲刺蓄能。它们一窜窜,你挤着我,我挨着你,微风徐来,左右摇摆,好似一场盛大的合唱音乐会。
对于稻子的记忆,就像那血溶于水的的亲情一样,永远也不能忘怀。
“双抢”是南方庄家人绕不过的坎。水稻是南方的主要粮食作物,一般一年种两季,分春、夏两次种植,春季稻又称早稻,夏季稻又称晚稻。收割早稻和种植晚稻是有严格的时间要求的,要与时间赛跑,所以称为“双抢”。
“双抢”的热是让人窒息的。农历六月的太阳从清晨五点多就直射在每一寸土地上,前天的暑气未消,次日的热浪又滚滚来袭。稻田里混浊的泥水被晒得滚烫,连青蛙都没有安生之处。弯腰挥舞镰刀的瞬间,背部是太阳炙烤,脚底是滚烫的热水,伴着庄家气息的热浪肆虐侵袭着鼻孔、眼睛甚至每一寸肌肤。如注的汗水浸湿了整件衣服,可以清晰地看到晶莹的汗珠吧嗒吧嗒的扎进泥水。正午十分,我们才得以借吃午饭的名义回家休息一会。
蚂蟥,才是我们最刻骨铭心的记忆。离家最远的一丘田在“蚂蟥塘”,顾名思义,蚂蟥多得让人扎心。一条条乌黑的蚂蟥,在水里肆意游弋,不经意间就有一两条乌黑的东西顽固的粘在腿上,慌乱拍打是毫无用处的,因为它已经有半个身子钻进了腿里,只能含泪咬紧牙关,像拉橡皮筋一样,把它活生生的拽出来,汩汩鲜血顿时染红了整个脚踝。不同的人面临蚂蟥的反映是不一样的,久经沙场的母亲,把蚂蟥从脚上拽出来,揉成一团扔到岸上,又若无其事的埋头苦干。大妹最夸张,只要听到田间尖叫,准是蚂蟥缠身。
家父开车拉货,田里的活常常是母亲带着我姊妹三人完成的。
父母的勤劳是全村闻名,父亲主外,母亲打理家里的农活。插秧、割禾、杀虫、除草,施肥,男人能干的活母亲都毫不含糊地担起。我们兄妹三人,也顺理成章地扮演了金童玉女的角色。比起现在轰轰烈烈的研学活动,那时的“研学”是多么逼真,多么有体验感。
中间垄里是我们最大的期盼。田背是伯伯家的鱼塘,由于干旱,塘里只有齐腰的水。我们兄妹三人领到母皇大人划分的责任区后,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飞快推进,然后噗通跳进水塘,吓得满塘的鱼儿慌乱地跳跃,此时远处清晰地传来伯父歇斯底里的呵斥。惊恐中,我只好把摸到的小鱼藏在水底,等伯父走远了再捞出水面。我那时觉得自己是多么机敏!
“双抢”也是带着宗亲色彩的。爷爷家的农田起初是由他两老自己耕种的。但遇到农忙,他们是招架不住的。于是,田间埂头便是我们家族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人们有说有笑,小孩子在田间盘泥鳅、逮青蛙,其乐融融,愉悦的氛围把耕作的辛劳抛到九霄云外。
“尝新”的仪式感,是人们对劳动和粮食最大的尊重。在吃新米之前,一定会有一个丰盛而隆重的拜祖仪式。第一口饭是祭祖先,其次要给狗狗吃,然后才是族佬。据说,狗狗在保护粮食时立下了赫赫战功。我的生日恰逢双抢,所以这种双重礼遇是满满的幸福感。伯父一定会扛起渔网,顶着烈日到塘里捞几条黄灿灿的草鱼,爷爷最喜油豆腐烧五花肉,鸭子炒扑豆角是我的最爱,这样一桌丰盛的饭菜,再加一杯老冰棍伴啤酒,微醺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时过境迁,如今我们的儿女已经到了可以双抢的年龄,但他们却告别了稻田,告别了这种族亲的和谐、温馨,对“双抢”之痛与快乐的记忆,悄然消逝于笔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