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岁以前我是在外婆家带着的，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单位房子修好才接到城里读书，那时候爸爸天天接送我上下学，中午给我送午饭，周末会带我去爬山、跑步，我的爸爸是个很温和很帅气的人。这是十岁以前我对爸爸的印象，正如我对童年的美好印象。

在我读二年级的时候，爸爸单位调来了一个叔叔，他就是有着很硬的后台，占着编制却总是缺席。爸爸跟他走得极近，学会了抽烟，喝酒也变得很凶，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变得让人讨厌。后来弟弟出生了，可怜的瑞瑞几乎都是妈妈带着的，爸爸很少带他出去玩，当然，也没有再带我出去玩了。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应该也是对爸爸学会的这些坏习惯印象不深的，也不会对另一个人印象如此深刻。她是我的小学班主任，也是我的邻居，她老公跟我爸爸是同事。

我听妈妈说其实是怨爸爸的，他跟她老公一起吃饭，酒过三巡喝多了两个人吵起来，可能互相说话也很难听。她后来到我家里跟爸爸吵架，爸爸除了不好意思就觉得这种事情怎么能回家跟老婆说，还觉得自己很有理但是被妈妈狠狠骂了一番。妈妈一直跟她道歉，因为也许本来事情就是爸爸做得不对，而且她还是我的班主任。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吵架的事情我都不知道。第二天上学，她上完课后把我叫到门口，我想完了，肯定是上课不听话被发现了要被骂一顿。

你知道的，小学生的课间十分钟总是很长，能够围着三层的逸夫教学楼跑好几圈。她站在门口，眼里冒火，言辞激烈。我忘了她都说了些什么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任何铺垫呢，我只记得非常尖锐地一句“你爸爸就是个混蛋”，响彻整个教室、走廊，远远回荡。小学生很吵，却怎么也没闹进我的耳朵里，小学生怕老师，不敢围过来，可我分明觉得远远地他们都听到了。

当时我没敢哭，我觉得很难过，回家自己哭了一晚上。我想从那时候开始我是有点自卑的，变得心事很重，看到她都害怕，她眼神里就是满满的嫌弃，经常说“性格跟你爸爸一个样”。我对爸爸有点生气，他怎么能够让我受这么大的委屈，我没怨他但我不是很想理他。我讨厌那个老师，大人做错的事情跟小孩什么关系，她从来不知道她那发泄的一句话对我的一生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2-

读大学以后，离家很近，每到周末想回家就给妈妈打电话让爸爸来接我。妈妈常说，老陶虽然不咋管孩子，但是对孩子很娇。青春期后跟爸爸沟通越来越少，虽然我几乎是没有叛逆期的，但是观念冲突以及没有考到理想大学是他对我很失望。

爸爸没有拾回以前的好习惯，反而随着年龄变老，我和妈妈都觉得他进入更年期了。时而跟到屁股后面唧唧喳喳停不下来，时而沉默不语不跟任何人说话。不知道哪一刻，突然觉得爸爸很可怜。如果说以前埋怨过他变了，在意识到爸爸接连着失去爷爷和大伯，叔叔又得了心脏病差点没命后，我觉得爸爸很孤单，心里很是心疼他。我跟妈妈说，让着他点，他就只有咱们几个亲人了。

在心底里，我与爸爸完全和解了。

-3-

我在毕业前有一段时间就呆在家里，每天玩游戏，学车，写论文，睡觉，主要是等着爸妈点头我可以去找郑律师。我不敢太过强硬地违背爸爸妈妈的意思，只能软磨硬泡和不作为。可是这样还是会引起不相干的人的“关心”啊。

“雪雪毕业了吗”

“雪雪签工作了吗？”

“雪雪不签工作打算干嘛啊”

“谁谁谁考上研究生了，谁谁谁考上公务员了，跟雪雪是不是一级啊”

每天都是这样的关心，爸爸说碰到熟人问起来他都没法回答，觉得很丢脸。可我只是暂时不想找工作。我本来是家里最漂亮的女儿，变成了出不了门的“败家玩意”。

-4-

后来，我还是跟着郑律师来到了南方城市。这一定是深深伤害了爸爸妈妈的心，他们舍不得我走这么远，也怕我在远方一个人会受委屈。但我执意要离开，他们便送我过来。

因为离家远，我变得异常贴心。我会隔三差五给家里打电话陪妈妈唠嗑，关心爸爸的工作。我会看到他们需要的不需要的都买了寄给他们，让他们在邻居面前有得显摆。我会带着他们到处去旅游，让他们觉得女儿长大了可以依靠了。我知道我做多少都不够，都不够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都不够安抚他们感觉“失去女儿”的心。

我想他们已经很棒了，自从答应我过来之后，虽然妈妈私底下给我说爸爸还是常常埋怨她就点头同意了，但在我面前他们都没有提过，只说“你过得幸福就好，如果不开心便回来”。有时候妈妈也会悄悄跟我说，邻居谁谁谁又跟她说“你们还真舍得啊，把女儿送那么远”“你们心真硬啊”“你们老了咋整啊，难道都过去啊”。她说她已经很少去想这些事情了，但是别人说的时候她还是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从心底里诅咒那些闲言碎语的人，在离开家之前，我跟朋友说过，我很了解我爸爸妈妈，只要我坚持他们肯定会同意的，但是好害怕外面的人说他们“女儿养这么大就跟着个男人走了”，他们听到就会很难过。

我是无所谓的，我是因为爱情千里万里，又不是因为其他，我有什么好畏惧的。但是父母是我的软肋，我见不得他们受一丁点儿委屈，所以我比他们还要难过。

-5-

常常见小区里一群五六十的阿姨们会聚在一起讨论谁谁谁家的孩子嫁了怎样的人家，谁谁谁家的孩子考上什么名牌大学。永远乐此不疲地讨论着别人的事情，好事便都附和着夸上几句，若是坏事，那一定是能够七嘴八舌地议论大半天，并无限延伸到相似事件中，无论是不是真相本身，能够引起大家的八卦欲望就够了。

我是这种社区交流的受害者，大部分人也都被此行为所累。于是很多判断是非的事前标准成了“别人会怎么看”，“别人会怎么说”。基于关心下的亲人团的力量已经让许多本没有对错的事情压力巨大，再加上“把家务事拿到家外面谈”或者“主动干扰别人家务事”的八卦背景下的洪流不把事情搅黄誓不罢休。

然而，人们无知无觉地重复做着这样的事情，于是总有人遭遇着舆论暴力。该怎么让大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八卦礼不礼貌的问题，其实已经深深地影响了别人的生活呢。这不是小题大做，也没有言过其实，生活本身已经够艰难了，能不能让我们的环境再简单点再轻松些。

不要因为你的一句话，你的一句看似关心的不用负责任的一句话再影响别人的幸福感了，你说得轻描淡写，但别人没办法云淡风轻。国人已经太要面子了，面子之上能不能不要再堆积哪怕一丝尘埃了呢，这何尝不是最大的善良啊。

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朋友调侃说，没准人家觉得不问问显得不关心呢。

如果非得表现出关心，下一次请用宽慰的方式吧，相信我，对方心里会无比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