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二爹家的孙子满月,一大家人又聚在一起,满心喜悦地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而上一次同样地方,大家也是这样聚在一起,却是为了送别一个消逝的生命。人常把生命比作坠落的繁花,瞬间绽放,瞬间枯萎。是的,那一刻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逝去,却又无能为力, 任由泪水裹挟着内心的悲痛与无奈,默默流淌。
我时常想,为什么人们对待生与死的态度竟会如此不同?大概是因为人们对待新的生命充满了种种期待。就像一部事先毫无剧透的电影,总是让人乐此不疲地去猜测结局。而死,却意味着终结,毫无悬念,戛然而止。
我们大家都清楚这个孩子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对于逝去的二爹来说,了却了一桩心愿;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多了一份慰籍与寄托。这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二妈给我打电话报喜,刚说几句就大哭起来,说如果我二爹还在的话,看到这个孙子一定很高兴……是啊,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遗憾,残忍。
酒席是在家里办的,一楼二楼的每一个房间都摆上了桌子,上次在二爹葬礼上出现过的面孔,这次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大家的脸上都荡漾着笑意。熟悉的人彼此热情地打过招呼,就在院子的一角或坐或站着聊开了。聊到动情之处,你拍拍我的肩膀,我抚抚你的背。 看到眼前热闹的场景,我突然有种错觉,今天这么重大的日子,我二爹去哪了?难道是出去干活,没有来得及赶回来?我试图在一楼的每个房子里去找他的身影。失望之余,渐渐清醒过来,二爹已真真切切离我们而去。二爹走的时候是住在一楼,我默默地盯着当时棺材停放的位置,感觉恍若隔世。我努力地在每一个角落里搜寻点点他留存在这世上的痕迹。这个房间的每一处摆设,每一个物件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与主人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今,物还在,人已去。
吃完饭,院子里依旧热闹,很多小孩聚在一起,低头玩着手机。看着他们,我突然无比观念我们小时候,那时候老屋还在,大家都在。
记忆里,爷爷奶奶的老屋很老,像一个毫无生气的老者,静静守望着晚辈们。只有房梁上的雕花,侧面墙壁上蓝白相间的壁画见证着老屋往日的辉煌。那个时候,每逢过年的时候,爷爷奶奶都会把房子扫葺一番,贴上鲜红的对联,挂上爷爷亲手做的红灯笼,老屋像精心打扮的老太太,瞬间年轻了不少。
晴天,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的时候,在地上投下一束光柱,细小的灰尘翻滚着,扭动着,升腾着,有时候把头伸进光柱,看细尘在眼前跳跃的样子,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雨天的时候,雨会从破瓦的地方嘀嗒水,爷爷总会慢悠悠地拿个盆子接雨。雨落在盆子里,发出响亮的声音,随后又在盆子四周溅出点点水花,盆子周围又是水渍。奶奶总是会抱怨,为什么天晴的时候没有发现瓦破了呢!因为老屋呈大写的L,雨天没处去的时候,我们都喜欢排成串,伸出手,顺着屋檐一圈一圈地走。那个时候爷爷一定觉得我们无聊透顶吧。
每年大家都会在老屋里聚上两次,一次是爷爷的生日,一次是年三十,那也是老屋和大家最快乐的日子吧。厨房里是忙碌的身影,热气,炊烟,穿过瓦片,在房顶上翻腾着,似乎在张扬着老屋的快乐。小孩子们在院子里肆意玩耍,你推我了,我打你了,一会儿就闹得鸡飞狗跳,非要有大人出来大喝一声,才能消停。
在我的记忆里,老屋门前摆着两块黑色的石头,圆乎乎,滑溜溜的。夏天的傍晚,大家都喜欢挤在这两块石头上听爷爷给我们讲过去的事。坐累了就有人像猴子一样都爬到他身上,挂在他脖子上,背上,无聊的我们还会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头发揉乱。他假装发怒,想制止我们无聊的举动,但是我们看他假装发火的样子,闹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于是他开始用手拍了这个拍那个,闹累了,都从他背上滑下来,接着听。讲到让我们觉得诡异,害怕的事情时,就会让他先别讲,先等一会儿。随后我们拔腿都往自家跑,等他回过神儿,大家都跑光了。
再后来,老屋被拆掉了。把我们儿时的美好记忆也一同带走了。我一直在想象老屋倒下的那一刻会是什么场景。再后来,老屋原址上长出了一栋六层的高楼,楼很漂亮,但它与我们心的距离却远了。听说盖新楼的时候,爷爷每天都守在现场,他也巴望着早点能搬进新房子。
新房子建好的第二年,爷爷却病了,最后离开了我们。大家都开始怀念老屋,怀念那个时候的日子,至少那会儿大家都在。老屋没了,爷爷走了,奶奶也老了,新房子摆不下那么多席。大家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也只剩下每家有喜事的时候,地点也换到了饭店。大家聚在一起,同样是吃吃喝喝,却再也找不到在老屋时的那种感觉了。
突然有一天,大家怀念起老屋门前的两块黑石头,问石头哪去了。于是就有人说,拆老屋之前就把石头收起来了。或许这两块石头除了承载着我们儿时的记忆,也同样承载着父辈们儿时的某种弥足珍贵的记忆吧。现在,两块石头又重新摆在新房子门前的院子里,继续见证着整个家族的成长与变迁。
怀念老屋,因为那会儿大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