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艳阳天。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照得窗前大片的红色和紫色的牵牛花更加艳丽了。一点儿风丝儿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清晨的花草香。
一大早,田雨生两口子刚把饭吃完,三个老姐姐便都过来了。因为田壮壮答应今天带女朋友回来,但要晚一些才能到。田雨生急着趁着早上不太热的时候进城,只好请姐姐们帮忙。三个姐姐身体还都好,家里都有儿媳妇照顾,便相邀一起过来陪王明华说话。
有三个姐姐陪着王明华,田雨生自然放心,按照王明华的吩咐,挎了装了新鲜的小菜和鸡蛋的篮子,坐上了去城里的汽车。赵良平告诉他,他们早在十多年前就住进了楼房,就在公园的前面。吴亚凤没事的时候,总是站在窗前欣赏公园的景色。现在,她病入膏肓,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吴亚凤,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有三十年没见了吧?
如今都有了电话,联系起来非常方便,很快,赵良平就在公园门口接到了田雨生。两个人见了面都非常感慨,互相热情地拥抱了一下。三十年过去,两个人都老了。赵良平退休好几年了,平时就是到广场上锻炼一下身体,逛个农贸市场啥的,唯一的乐趣就是养了一条宠物狗,他说,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
从公园到他家的一路上,赵良平就叨唠了这么多话,让田雨生在心底好生感慨。人老了,也没个孩子,是不是他们两口子早都没什么盼头了呢?
开门进屋,先扑上来的是赵良平的狗儿子小胖儿,摇头摆尾的,甚是可爱。田雨生为了表示重视,摸了摸狗头,然后脱鞋进屋,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吴亚凤。他,惊呆了。床上躺着的,那是吴亚凤吗?那简直就是一把骨头,一具骷髅啊!她瘦得已经完全脱了相,就那么小小的一团儿,堆在被子里。她的头上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田雨生知道,她一定是早都掉光了头发。
瞬间,田雨生哭了,扑过去,坐在床头,握住吴亚凤伸过来的鸡爪般的手。
“亚凤,你……你怎么……”
吴亚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眼睛里却涌上了泪水,轻声说道,“这个病就这样,什么时候耗干了,什么时候就死了。真高兴啊,死前还能见到你。”
田雨生也顾不得什么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说什么也忍不住。这可真的应了王明华的话了。吴亚风这个要强的女人,奋斗了一辈子,竟然就是这样的下场。想想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的她,那个一心要往上走出人头地的她,那个他曾爱过的也曾爱过他的她,他怎么能不哭泣呢!
吴亚凤让赵良平去市场买些东西,赵良平知道她是在支他走,就说,“你们俩聊着吧,我去外面遛遛小胖儿,然后买菜回来做饭。”
赵良平走了,田雨生也停止了哭泣,吴亚凤这才开口说道,“雨生啊,真高兴你能来看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啊,要是不跟你说,我觉得死了都不能瞑目啊。”
“对不起,亚凤,真对不起。唉!你说吧,我听着。”田雨生看着她,心里好生后悔。这么多年,自己为什么就跟她断绝关系了呢?做个好朋友,经常见见,互相见证生活的变化,一起老去,不是很好吗?
吴亚凤接着说道,“人的一辈子都是命啊!你说我,为了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扑腾了一辈子。买电视机也要比别人早,买冰箱也要比别人早,住楼房也要比别人早,什么都想比别人强,可是有什么用呢?现在死得也比别人早了呵呵。赵英杰就劝我,不要那么拼命,我非得不听。你看人家,退休以后老两口去海南享福去了。我还说呢,我不如她有背景,许多东西不用拼搏自己就来了。我可不行,不管啥不都得靠自己努力挣来吗?挣巴了一辈子,却连妈都没当上。赵良平他有毛病,吃了多少药都不行。跟你们要孩子你们不是不给吗,后来我就跟我妹要了个孩子。可是这孩子我们也没教育好,长大了就自己跑南方去了,基本不回来。不是亲生的,隔心啊。”
吴亚凤停下来,喘了一阵子,又接着说道,“雨生,你说当年我要不是非得拼着命地想要出人头地,我要是跟你结婚了会怎么样呢?你会对我好吗?你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吗?最不济,我想我还是可以当上妈妈的吧?像明华一样,生四五个孩子,天天热热闹闹地,肯定比现在幸福是不是?唉!那时候啊,我就一心想要一个你的孩子。我喜欢你,养一个你的孩子长大,也觉得很满足似的。那时候就真的那么想,可是明华她死活也不给我,那时候,我的心可真难受啊。
我这一辈子,挣命似的,好容易可以歇下来享福了,却又得上了这个病。打针吃药,手术住院,放疗化疗,我遭了多少钱多少罪啊!我也不能把家底全花光啊,我得给赵良平留点儿啊。我死了,他还能再找一个,咋也不能让他就跟狗过一辈子,他也不容易……”
吴亚凤喘一会儿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田雨生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没说几句话。让他说什么好呢?任何劝慰也没有用啊。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几天可活了。除非世界上有后悔药,让他服用一颗,让时光能够倒流回去,让他与她一直做着好朋友,一起走过人生苦痛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