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邻居们

母亲住在父亲的单位房有三十年了。自从父亲离开后,母亲坚持住在那里,不愿随子女同住。

其中原因,母亲没明说,但我知道,除了寻求自由,她还不舍得那些邻居们。

刚开始,我们兄弟姐妹放心不下,想起来心里会难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母亲的选择是明智的。我常想:等老了,要是也有母亲这样一套房子就好了:出门走三百米可见清澈见底的乳源河,每天沿着河边散步,是最好的老年运动;河边有自己开辟的几块菜地,种着一年四季应时的瓜果蔬菜。

青砖瓦面的房子,虽无前庭,但有后院。后院放养着成群的鸡,每天都能从鸡窝捡几个温热的鸡蛋。随便哪个孩子回家或亲戚朋友来做客,提个菜篮到河边菜地摘菜,到后院抓只鸡,美美的一餐食材便有了。平日无聊时,几位老邻居相互陪伴着,说说自家的孩子,聊聊陈年往事。

老人说起这个建材厂鼎盛时期的情形,无不露出兴奋的表情。

国家禁止烧制红砖后,工厂倒闭了。大部分下岗职工搬到2公里以外的县城。母亲的左右邻居只剩几个年龄相近的老人。每次回家,见到她们,我总免不了与她们多说几句话。就像母亲以前热情招待我的小伙伴们一样,在心里默默感激人家对亲人的陪伴。

有邻居陪伴的母亲,就像小时候从不缺伙伴的我,宛如午睡初醒喝的那杯清茶,有无限甘甜滋润着身心。

这些职工房一字排开,整齐划一。住在左边第一间的老奶奶是瑶族人,大家叫她瑶包阿婆。她背弯得像一把弓,脸朝下与地面平行。每次见她在自家门前晒完衣服,慢慢直起腰,总让我担心她的背会咔嚓一声断了。感觉背快要断时,她又慢慢地弯回去,像背着个大锅,脸朝下地看着脚尖,似乎在寻找地面上的一枚绣花针。

她与儿媳孙子住在一起。儿子常年在外打工,与儿媳隔三差五的吵架声,总能穿透厚实的墙壁钻过来。儿媳底气十足,一声高于一声,听起来很有气势。老奶奶年纪大了,气息不够,吵两句就没了声音。

听母亲说,老奶奶家的孙子从不吃她煮的东西,做好了放在孩子面前,孩子只木木地说句:“不吃!”这话让她很伤心。

下次再做,还是如此。

瑶包阿婆有三个孝顺的女儿,轮流买来成袋的大米,几桶花生油,以及吃不完的水果。可她就是要与儿媳、孙子们住在一起,以求面子上过得去。有次,母亲问:“你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装修好后你要跟着搬过去吗?”

瑶包阿婆愣了一下,然后茫然地答:“如果他们让我跟着,就一起搬过去。我可以不吃他们的东西,女儿会给我买。”母亲听了,不解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左边第二家是一位叫周阿婆的老奶奶。她瘦瘦小小的身材,腿脚灵便,走路贼快,精神状态很好。她平时与儿子一家住在县城,不常回来住。儿媳知道她一个月有几千元的退休金,就想着法子让她给孩子买各种东西,给家里添补各项费用。老人有苦难言。她说自己想吃什么时,就买回旧屋自己吃。如果在儿子家的话,还没站到边就没了。图清静时,便回来小住几日。

有次我在街上买水果,见她在一边问老板:“这是什么水果?没有见过呢!”听了老板的回答,她爽快地说:“给我来一斤,年纪大了,不吃就白来世上一回了。”听了这话,我心酸地看着她笑了。

母亲的右边邻居是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妇,是原职工的租户。老人带着十几岁的孙子,以捡荒为生。听老人说,他们的儿子与儿媳离婚后,把孩子丢下不管了,由他们两位老人带大。儿子再婚,有了新家。新家容不下这可怜的孩子,更不会照顾老人。

两位老人早出晚归,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结伴出门捡废旧物品。从孙子上小学开始,老人不再帮他洗衣服了,由他自己折腾。饭菜做好放在桌上,孩子吃了自己上学。

除了上学,那孩子很少出门。我偶尔在门口遇到,见他个子高高瘦瘦的,眉目清秀,眼神怯弱,见人就缩到门后。

我的好友欢然碰巧是这孩子的初中班主任。有次听欢然伤神地说:“这孩子其实挺聪明的,就是被耽误了。成天蓬头垢面、穿得脏兮兮的,被同学们取笑和捉弄。还经常迟到或旷课,爱玩各种游戏,就是不爱学习。造孽呀,他的父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活在世上本不易。人各有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后院/自拍

我们常讲“远水不解近渴,远亲不如近邻。”杜甫诗云“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邻里间住得近,住得久了,滋长了很深的情谊。这些年母亲与她的邻里们象姐妹一样地相处着。下雨了,见邻居不在家,会相互帮忙收衣服。上街了,帮对方买些喜欢的水果或日用品带回来。平日里哪家有个时新的好吃东西,也能相互间送点过去......

记得某年冬天,瑶包阿婆的儿媳不知道阿婆正在浴室洗澡,随手把中间的门锁上出去了。阿婆习惯把衣服放在房间,中间门一锁,就无法取出来穿了。

大冷的天,她光着身子,冷得直发抖。隔着厚厚的墙,她大声喊我母亲帮忙。母亲听到后,急忙用一条长竹杆,挑着自己的棉衣棉裤,从后院伸过去给她。穿上衣服后的阿婆,跺着脚,跳起来骂那不知去向的儿媳妇......类似这样的事,后来还发生过多次,听了让人哭笑不得,令人深思。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也难有永久的邻居。如今这个厂的土地被开发商收购了,一栋栋的楼房正拔地而起。用不了多久,母亲现住的青砖瓦房也会被折除。母亲将失去河边的菜地,养鸡的后院,也将与她的邻居们各奔东西。连带我和哥哥姐姐的青春记忆,都将深埋在新建的楼房下。

许多事物在改变,许多人终将离去。可惜,惋惜,痛惜......城市化的发展,让喧嚣的城市更喧嚣,让宁静的乡村更宁静。愿离家的孩子回家看看,多陪陪父母散步聊天,常与邻居打打招呼,让远亲近邻情谊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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