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向往的那片神秘的地域,处于世界地图的东北角,从此地走出的人无一例外,都对自己的故土大赞其辞,炫耀自己高贵的出身的同时,也向这些土著投来鄙夷的眼光。
他们望向那片由太阳光照耀着的土地时,眼中便出现了生命的气息,被照得滚烫的身子骨散出油润的光泽,豆大的汗滴随着猛烈的阳光蒸发在空气中。土著们见不得这种明目张胆的张扬,也没人同情他们站在三十八度高的盛夏中炙烤,就各自回家做事了。
我是负责随行记录的,不用像他们一样站在自然烤箱里当烤肉。当然,我也清楚,我是从东方走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生计,我的血是鲜红的,身体在土著当中算个中等,留个标志性的中分,在他们刚准备拿起农具耕种、拾起工具开始建造时,我已经读完一部《荷马史诗》了。
现在,我要走出屋,去看看周围紧密相连的山峦、爬上桑树摘几颗桑子投进嘴中,桑果汁在口中爆开的清爽正如同惊蛰时突如其来的春雨,它来得太急,忘了温柔与缠绵,于是,家门前的病梨花被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打得没了精神,惹来邻里的张望与打闹。
队长站在树下,脸上又有了情绪,他说我这个小孩子不该私自采别人的劳动果实,被当地的土著知道了,必定会循声赶来吵架,他们发起火来就像山里的野兽,是还未进化完全的智人。
我随口接了句,你说得太对了,很多年前,他们就拿起火器,烧好铁器,气势汹汹地冲到我们的地域里,把......
停!行了,你别再说了,我说,你这个小孩子真该关几天禁闭,怎么?你是觉得我这个队长有问题?
我实在不想和他争论,他四十多了,思想和理念和我们年轻人已经隔了两条鸿沟了。不过,说起他,我是想到个人,还有一家子人,他们的故事可比这个老顽固有趣得多了,只是他们不让讲,虽然我知道那是一段黑历史,是很多作家写作的重要素材,但我还年轻嘛,大不了关几天禁闭,拿时间换取名誉的买卖,不亏。
说这个故事,要先说一家子人,他们姓华,三代人加起来可以开个小餐馆。老华家三兄弟个个都有本事,老大雪平自小跟着舅爷学戏剧,戏台子就是他的主场,所演绎的每个人物都像从历史里走出来的一样,戏台外嘛,倒也说得过去,就是有点自大,有喜欢他的人追着他的步伐走。在他看来,好像都是理所应当。
老二海月最为老实,但只是外表所显露出的,可能私底下还藏着不少小心思也指不定。他嘛,三兄弟中混得不能说坏,只是太平庸,从小到大都在走父母为他铺的路,见过逶迤滂沱的五岳、去过灯红酒绿的吉原花街,尝过南海新鲜上岸的黑金鲍、也独自一人在无人荒岛啃食过腐肉。总之,生活中的一切他都尽数体验过。
至于老三水户,拿现在的话说叫不学无术,净整歪门邪道。雪平的虚荣心和他比起来只能算个老幺,在学堂时期,别人都在为了未来发愤图强时,他在接受外来文化的交融。啊,这里我要提一句,东方这片地域从未拦截过任何世界各地的人,只要可以,甚至能与我们一起接受太阳光的照耀。所以,老三水户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
老华。作为一家之主,自然见不得水户这样浪费自己的人生。他在文化局上班,在领导面前当然得把表现分挣满。所以极力推捧西方的神教、饮食、文哲......甚至日常生活。也正因为这样,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往日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没了,成群的鸡鸭扑哧摆着身子行走于大街的景象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人们眼中能看到的,是一架巨大的钢琴,黑白无间的琴键出现在视野中,把往昔的一切陈旧驱逐在历史的长河中。
老华很无奈,他必须把以往的自己藏住,换一套西装见人。也殊不知,自己的孩子正在被这个复杂的世界吞噬。
其实我应该只讲水户的,但他一生中无非也只有三件事值得被茶余饭后的人们拿来消遣,至于他这个人,我觉得倒不如去讲老二海月。
刚刚已经说了,水户的虚荣心极其强烈。长期接受西方文化的他最终报考了当地唯一一座外地文化大学,在那里,有和他一样向往外地文化的人,他们一起接受语言教学、学习使用刀叉、他们读柏拉图、苏格拉底,也在饭前向神明的主祈祷......
三年后,水户从那里出来后,带着金丝圆框眼镜,身着黑色西服,手里捧着笔记本,一头的金卷子,在别人看来还以为被异教徒教化成功了呢。
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父母宣告自己要脱离这个家庭,到海对岸去生活。这可把老华夫妇急坏了,人家都说,儿子上个大学回来好向父母行孝,这下倒好,孝没行到,儿子还没了。
很显然,水户经过三年的教化,已经彻头彻尾成为了他所向往的人。他不再留恋故土的尘埃,对自己的手足兄弟感到悲哀,排斥。他想成为父亲在文化局的模样:穿着合身的衣冠,操着一口流利的港口话,这港口话也就是与外来文化相融所诞生的产物。
总之,他出走了。那一天雨很大,来得和春雨一样急,他脸上带着笑。
水户成为新的人[暂且这么叫]后,和西方人走得更近了,久而久之,他成了那个暗地里被耻笑的人,原因嘛,大概是好玩咯。他变得怪异起来,和西方朋友们走在大街上时,主动承包起谐星的人设。他的装束愈加滑稽,他的腰板也越来越弯曲。雪平看见了就追着他骂,他倒好,一边注意西方朋友们的反应,一边对哥哥发狠。脸上是一边笑一边翻白眼,你们自己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吧,反正我是要被笑死的。
再后来嘛,水户生了一场大病,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病因。他活脱脱从一个一百二十多斤的小伙子瘦成一个八十多斤的皮包骨,他的西方朋友们到来看望过几次,都在口中念叨着:愿主保佑你,Amen!然后挤出几滴眼泪,就走了,也没多少人知道他们后来的踪迹。
但老华一听说这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啊,来的路上还在劝雪平。雪平嘛,在路上就一直没停过对弟弟的谩骂,他是个有血性的东北汉子,一遇到有人行凶作恶,上去就是两拳。有次回父母家路上,看见两只野狗在追着小女孩,那眼中好像要把小女孩扑在地上蹂躏,雪平上去就是一脚,一箭双雕,两只野狗趴在地上喘粗气,倒有种叶问说出那句:“我要打十个”的气概。
再后来,就找不见了。本来这一家子人的故事还有一小篇,但在后来的一场大火中被化为余烬,正好就是这一小篇。
遗憾遗憾!
不过聚传下来的野史记载,水户为了治好这场重病,去到世界东方最顶点,去祈求各方贵人的祝福了。
好了,故事就讲完了。我可是冒着被关禁闭的风险记录的!为此我还特意去向我的挚友华深月请教呢。她可擅长写检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