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和尚爷爷，大老和尚爷爷···”

伴着稚嫩的声音，从门口溜进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大概是长期在太阳下玩耍的关系，脸被晒的黑乎乎的，但一双眸子却炯炯发光，上面一对浓浓的粗眉，看起来格外精神。孩子穿一身青葱色短打上衣，腰间系着跟麻绳，灰白的裤子下露着两只也是由麻绳编成的草鞋。被洗的退色的衣服上满是尘土和补丁。

“嘘！别喊。”

说话的是个老者，正坐在窗户下磨着杆“寒星赶月抢”。这老者一眼撇去，甚是奇特。只见他一身行者打扮，脸上有疤，而且左边少了条胳膊。虽说已是迟暮之年，却毫不显迟暮之像，从头到脚透着股浑然正气：

“你大老和尚爷爷他刚刚睡下。”

“哦···”孩子故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近他口中的大老和尚爷爷。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还有一张床，大老和尚爷爷就躺在屋子最里面的床上。

一位倍显苍老的老人，与刚才的老者相比，简直有晨幕之别，满头苍乱的银丝，布满皱纹的脸上扭曲着痛苦的表情，真不知是怎样的怨恨，才能将一个人折磨成这般样子，连睡下都不得解脱。可惜这些都是孩子无法明白的。孩子只是轻轻的帮老人压了压被子，就又蹑手蹑脚的走向刚才的老者。

孩子来到老者旁，便坐在了旁边的小凳上，低声说到：

“二老和尚爷爷，大老和尚爷爷为什么总是睡觉，而且从不下床呢？”

那二老和尚爷爷被这么一问，神情有些木然，接着变的狰狞，连磨枪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目光射向远处。是刀光，是剑影，是滚滚的硝烟，染红了视线深处的，是写着“招安”二字的榜文···

“二老和尚爷爷！”

老者一惊，似从另一个世界被这略带恐惧的声音拉了回来。他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受到惊吓的朝气蓬勃的脸孔.

“二老和尚爷爷···”

孩子又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恩。”老者抚了抚孩子的头：“你今天又是来听大老和尚爷爷讲故事的？”

孩子显然是被老者刚才的举动下着了还没恢复，只是小心翼翼的把头点了一下。

“呵呵，你二老和尚爷爷刚才只是头疼，现在已经不碍事了，别怕。不过你大老和尚爷爷就不这么走运了，他不仅是头生了病，连心也病了···”

“心也会生病吗，心生了病能治好吗？”

老者摇了摇头，顺势望了一眼床上的老人：

“有些人心生了病也许能治好，但你大老和尚爷爷他恐怕是治不好的了···好啦，不说你大老和尚爷爷了，既然他睡着了，那今天让二老和尚爷爷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孩子一听终于能听故事了，就又欢喜起来：

“继续讲昨天的那个人打大老虎的故事吗？”

“呵呵，今天二老和尚爷爷给你讲的故事啊，要比那个打大老虎的故事好听多了···”

“真的吗？哦···好哦好哦···”孩子已兴奋的跳了起来。

“嘘！！！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你不能吵，不然会打扰了你大老和尚爷爷的。”

“恩恩，知道了。”孩子安静了下来，抬着头，一脸期待。

老者浅浅的笑了笑：

“今天给你讲个英雄···”

“是那个打大老虎的英雄吗？”

“不不不，今天要讲的这个英雄呀，实在是了不得，他的头像豹子一样，眼睛像铜铃，虎背熊腰。但更了不得的，是他手里的那杆枪···”

“枪？是和爷爷你手上的这个一模一样吗？”

“对咯，一模一样。这个大英雄的枪法更是天下无敌···”

老者将故事娓娓述出，眼前的事物突然渐渐隐约起来，窗户，长枪，孩子的脸庞，都淡淡的消散。清晰起来的，是个陌生女人的背影，是个熟悉的男子的愤怒。可是这一切又转眼即逝。浮现出“白虎堂”三个巍峨的大字，奸诈的笑声，弥漫的杀气，阴森森的席卷而来，使人晕阙，使人窒息。这一切仿佛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可是瞬间一把火，又干净利落的烧断了这千丝万缕。血色的火焰，映衬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许久···许久···火花跳动着，化成一个个舞动的人影，厮杀着，扭打着，像诗，如歌，而后又蜷缩成一团，炸开了，点点星火飘落在空气中，许久···许久···星火飘去的方向，斗笠，披风，长枪，酒壶，一个孤独的身影立于风雪之中···

“那后来呢？”

“后来啊···”老者望着眼前这个孩子似懂非懂的脸庞：

“后来，那个大英雄便落草为寇了···”

“什么叫落草为寇？”

“落草为寇就是说做了强盗···”

“啊？他不是英雄吗？可强盗是坏人呀。”孩子显的不解。

“那你说，英雄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忠肝义胆，驱除鞑虏，报效国家。”

“哦？是谁告诉你的？”

“我爹爹，爹爹他也会使枪，还天天教我练，说练好了枪法，终有一天能拯救天下百姓。”

老者似是没听到孩子后来的言语，只喃喃自语：

“是啊。英雄怎么会做强盗呢···你爹说的对，英雄要报效朝廷···也许那个强盗大哥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才会带领大家接受了皇帝的招安···”

“招安又是什么？”

老者的眉宇间透出了点点痛苦：

“招安就是做皇帝的臣子···”

“那那个大英雄做官了？”

“没，也许还没来得及封吧，那个大英雄和其他人就被皇帝派去剿灭反贼了···”

“哇！那个大英雄一定打了大胜仗吧？”

“胜仗···确实是胜仗···”

老者极不情愿的搜索着脑中的记忆：一百零八个弟兄当年水泊结义，却为了那昏君，南征北战，到头来只剩得三十六人···

“那后来呢，那后来呢,那个大英雄有没有做上大官，是不是做了将军？”

“铁心···铁心？”

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声。

“啊！糟了，是我娘。二老和尚爷爷，我得走了，我明天再来。等大老和尚爷爷醒了，替我向他问好···”

孩子边说着，已经蹦到了门外。

“娘，我在这。”

“铁心，你又偷懒！你爹让你在家练枪，你却跑出来玩耍，让你爹知道了···”

“娘最好了嘛，是不是爹爹已经回来了？不要告诉爹爹。对了娘，今天我听到个大英雄的故事，他也是用枪的，而且好厉害，回去我讲给娘听。”

“你呀···”

······

母子两的声音终于消失在了门外。老者还呆呆的坐着，扶着那杆枪。许久，叹了一声。他站起把枪斜靠在窗边，回头望着床上的老人，这一刹那，仿佛自己也老了许多。他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便也走了出去。

伴着一声关门的声音，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门楣上“六和寺”三个掉了漆的字，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变的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