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牧展元一身轻便装,在金掌柜门前等到了唐笑。他要知道,一日一夜里唐笑说了多少,那个府衙中的林某人又是知道了多少。
金掌柜的接了银两,一阵风地奔厨房而去,水声切菜声和呛呛呛锅铲开工的声音接踵而来。
唐笑一身粗衣打扮,衣衫沾草碎,发髻乱成渣,毛毛絮絮全身,怀中还一只红冠公鸡精神奕奕。这等形象,同城外耕锄的下地汉子能有几成分别?牧展元登顿时就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即便有几招武艺,又能如何?三招两式便能将那晚经历掏出分明。
于金掌柜的院中,他招呼唐笑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下。石凳粗糙,屁股精致,顿时摩挲了好几下,才寻到不膈应的位置。眉间不动,嘴角上扬两分,标准姿势摆好:“唐壮士,还请将那晚所见细说分明。”
唐笑摸了摸鸡爷的头:“我真的都跟林大人说了,没没有见着人怎么死的。只见着有人打架,后头我也走啦。没什么好看的,一群人都黑乎乎的。”
“打架?谁在打架?”
“不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们。”
“那你看见了什么?”
“一个吊死鬼一样的人,把一个人的耳朵给揪下来了。”
“哦?”
“嗯,那个人还不怕疼,我看他都没嗷嗷叫。这不可能啊,耳朵揪下来,那还不得疼得满地打滚啊?”
“那你听见什么了?”
“只听见他们在说话,说的什么,听不清楚,就听见什么长安,你回来什么。长安风真大,真的!”
牧展元再来来回回问了几句,唐笑都这般答他。如若似这般回答,那林某人手中的东西也必然不会多。
“唐壮士,多谢多谢!容我回府梳理一番,再同林大人共同追查此案,必要叫那凶手藏不住身,现原出原形!”
“啊,那挺好啊!您不吃过晚饭再走?”唐笑一指:“掌柜的饭菜已经做好了吧,我都闻着菜香了。”
牧展元摆手推辞,只说破案时限压力颇大,有机会再来叨饶,转身离开。至门口,候在外头的随身仆人凑上近前。
“盯住这个人,在院子里不管,这三日去了哪里,随时来报!”
“小的遵命!”
牧展元吩咐完,扬长而去。
院内,金掌柜的端着大盘烧肉,喜颠颠地走了出来,只见唐笑一人。“牧大人呢?小子!”
“走啦,人家忙,要破案去!我说掌柜的,您这肉烧的够香的啊,隔老远就在勾人过去。”唐笑站起,壮壮地伸了一个懒腰:“咱就开吃吧!”
“吃!吃你个头,牧大人都走了,你吃啥?给房钱,有得吃,没房钱,嘿嘿,那没你的份哈!”金掌柜的说罢,作势要将整盘烧肉端入自己房中。唐笑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他身前,双掌把住盘子:“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啊?”往石桌前引过去。
掌柜的一路“哎哎哎”,也没能止住唐笑的势头,这后腿使劲蹬地面也没办法功用。他看了眼烧肉,看了眼唐笑,重重地哼了一声,舍了盘子,去往厨房。不一会的功夫,端出来三个小菜,一壶白烧,两只酒杯。唐笑眼睛一亮,星空下晃了一下金掌柜的眼。
举杯推盏,夹菜,竹筷相遇,打一仗,再加菜。嘴皮子不停歇,吵吵闹闹着两人算是吃完。金掌柜站起,吸溜完最后一口酒,背着手,晃着头,哼着谁也不懂的曲子回屋。石桌上杯盘狼藉,风止云歇。
唐笑一样放下酒杯,摸着肚子,回屋不提。摸着黑,唐笑斜躺床沿,肚子鼓胀胀的,这顿肉食果然是投得很是到位。鸡爷已是安心蜷在框中,头埋在羽毛下,熟睡。屋外无声,直到金掌柜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如巨浪拍岸而来,一波跟着一波。
唐笑嘟囔:“还敢嫌弃呼噜,分明自己也是震天响,啧啧!同李家庄的爆竹有什么差?”边嘟囔,一个侧翻身,又一个燕子穿林,再踏一脚窗外的杏树枝叶,身子已在屋顶。辨东南方向,悄无声息地猫着腰盘高踩低。
等身形停下,已是京兆邑。比寻常民宅更高的府衙墙面,在朗月下砸下重重的影子。唐笑顺着墙根,藏在暗处,寻了个白日看准的大树,丹田吸气,一个倒身上树,翻了上去,奔明亮处摸去。
此时的京兆邑内堂仍是火烛泪燃不休,内坐三人。上首是白日出场过的林大人,下侧站的是任大脸同一名青袍素服人,正在商议牧展元到访一事。
“大人,那牧展元的爹向来和咱们不对付,这回他挑了这差,是不是有算计我们的意思?”这是任大脸的声音。
“无妨,他当他的差,我们当我们的差。”这声音是林大人。
“老夫觉得唐笑此人略有不妥。虽然是细说了当夜情形,但未免太过镇定。进得牢房,睡得香,见官也无畏惧之心,以他的年纪....”这声音,不认识,是堂上第三人。唐笑好奇,探头而出,想见那人模样,却只见他背影,不见真容。
正在此时,唐笑右手三丈远有异声传出,细细嗦嗦。不一会功夫,一身黑衣的乔小镜出现。唐笑眼睛顿时就是一亮。为什么认得出来呢?那脸正对着月光,连块树叶子的光斑都没有。只见他暗伏身躯,攀至树上,心神都被内堂的对话吸引。
内堂中已在说道明日安排。“任捕头,劳烦这两日还是出去打探一番消息,唐笑口中的凶手形象十分鲜明,或许也有人见过不曾知晓。曹师爷已出影捕公文,赏百两纹银买其行踪。”林大人话语殷切:“你可细细查访,莫要着急忙慌被牧御史影响了。”
“遵命,卑职告退!”任大脸抱拳作揖,脚尖左转,步出内堂。
堂内静默半晌,林大人叹了口气:“清之,似乎有风雨要来了啊!”
“大人,躲总是躲不过去的!可这牧家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呢?”答话人是那青袍素服人,此时已然转过身来,看向林大人。典型后世的鞋拔子脸,面容清瘦,谈不上好看,若是蓄上胡须,大约还能有些仙风道骨出来。这是府尹大人的知交好友唐安,字清之,自小随父亲施医赠药,游走四方。六年前父亲病故,他来了长安,酒桌上遇见林某人,一见如故,便从此留在府中。唐安挂职师爷,做个抄写,易如反掌。
“我见过,谈过,心比天高。但总不曾交手过,看看先吧。”
乔小镜听到这里,顿时在心里给林大人来了个白眼:“这才多大的案子,就是风雨了。也太不经事了。”见内堂两人并无再细谈的意思,她提了气,手脚并用,如壁虎腾挪转移,朝树根去,脚上轻蹬,一道漂亮的弧形划过,落地无声。
唐笑见状,顿时舍了林府众人,一路跟了上去。只见她:穿角楼,行巷道,似翩翩蝴蝶于花间嬉戏,也似书画名家行云流水泼墨而作,分明十分熟悉长安城。
唐笑跟得不紧不慢,时而藏一下身子。知晓他为凶案知情者的人,除却真正的凶手,只得面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镜子。扮男似女的,身分不明。他要跟着,瞧一个仔细分明。
正想着如何如何,乔小镜在前方高墙停了下来,朝前后左右四望一番。见无人,她用手一搭墙,脚尖用力,一个纵身,入墙而去。“莫非这是乔家?”唐笑紧跟,也是一个纵身,跳了进去。
跳进去,唐笑才发现不对。因小镜子的身躯仍是贴伏墙头而行,头略高抬,身躯绷紧,分明是戒备状,哪里像是回到家中那般自在。
墙下一人,正坐在中庭。不远处,是半池白莲,莲花初绽者有,盛放者有,夜风兜了一袭轻衫,将荷叶香送了来。伸手抓去,满面是香。
乔小镜落在院中,冲那人轻咳了一嗓。那人弹了一下手指,转过身来道:“你来了?今天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