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衙门里。未时末。

　　宋樵玉收起了邓荣四个保镖最后一个的供认状。他沉声吩咐捕头乔刚：

　　“立即带人，将邓荣党羽缉拿归案！”

　　“是，大人！”

　　片刻之后，衙门里一百多个身手好的精壮捕快，手持兵器家什，鱼贯而出，直奔城西某处而去。

　　宋樵玉又吩咐刑房，派出若干典吏，依据邓荣保镖招供的受害人名单，穿便装前去拜访，暗寻更多证据。

　　安排完一干人等后，宋樵玉想起了一事，转头向庚大提道：

　　“且等等看可否有更多证据，眼下有一点时间，你陪我去看看叶贤弟送来的客人去。”

　　说到这里，两个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同时愣住了。

　　不提的时候想不到，每日早上，狱卒会巡视每一个监房。如果发现里面有异样，应当在宋樵玉刚回衙门的时候就来报告的。这已经午后了，会不会......

　　两人均是面色一凛。宋樵玉叫来了典狱长询问，典狱长也没有收到任何狱卒的报告。三人便来到死囚牢里察看。到最后一间监房时，眼前所见让三人都惊呆了。

　　监房门敞开着，房内地上躺了一人，身着衙门公服，典狱长一眼便认出来，正是他手下的一名狱卒！

　　只见他二目圆睁，面色青紫，口角有血渍，脖子上隐约可见掐痕，似已死去多时。

　　几个时辰之前，清晨。衙门牢房。

　　狱卒钱小五提着一串钥匙，正巡查到死囚牢这边。他有点漫不经心，因为目前正好没有死囚在押。专门关死囚的这部分监房一多半都在地下，光线偏暗，即便在大白天也显得潮湿阴冷，因此每日巡视的狱卒，都不愿意多呆片刻，很多时候，都是只粗略地打个来回就出去了。

　　钱小五今日也不例外。但他随随便便往几个监房里看了几眼，准备掉头走的时候，听到尽头的监房里有个声音在喊：

　　“来人，来人哪。”

　　声音不高，但在空寂的牢房里非常清晰。钱小五朝那个监房看去，见栅栏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但里面的声音更急切了。

　　“来了哪，来人哪。”突然语气变了：

　　“来人......你......你是钱小五么？”

　　听到对方唤他名字，钱小五也觉得这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很耳熟，就到栅栏前细看，借着监房上方小窗孔透进来的微光，他认出了这个人。

　　此人姓刘，年纪已经五十多岁，是城西的一个更夫。真名几乎没有人知道，都叫他刘老更。钱小五认得他，是因为钱小五的家，正好在他夜夜打更的那片地界里，所以，也算是街坊了。

　　“是刘老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哪里？这......”刘老更瞪大眼睛看着钱小五身上官服，吃惊道：

　　“这莫非是牢房？”

　　“这是衙门里的死囚牢！老更，发生了什么事么？”

　　“唉。”一声长叹，刘老更开始讲述昨夜的“遭遇”。

　　“半夜时分老汉在街上打更，看到路上有个人形迹可疑，遂上前去盘问，哪知没问几句，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儿，老汉便人事不省了，等到醒来，才发现到了这个地方。身上还戴了这些家什......”

　　钱小五这才看到，刘老更身上戴了铁枷脚镣，不禁吃了一惊。

　　只有判了死罪的江洋大盗，或者身负武功又犯了重罪的囚犯，才会有这等待遇啊。这刘老更是一个老迈的更夫，怎么会遭如此对待？

　　钱小五心思简单，并未多想。刘老更仿佛如释重负地说道：

　　“知道了是在衙门里，那老汉就不慌啦。对了小五，你应该赶快去禀报宋大人。这个人身手了得，又行为异常，恐怕是个江洋大盗啊！”

　　钱小五点点头，就要往外走，又被刘老更叫住了。

　　“小五，能否......先给老汉解开这些？哎哟我这身子骨经不起啊。这大半夜过去，全身酸麻疼痛，再这样下去......”

　　钱小五并未犹豫，说道：

　　“不好意思，你一说江洋大盗，我这一急就差点忘了。”拿出钥匙就给他解开了手上的铁枷。

　　正要低头给他解脚上的镣铐时，突然觉得咽喉部一紧，被一个有坚硬有力的东西给扼住了。眼里看到的，是一只枯瘦灰白的手臂。他用手去掰他，却如同掰在了铁条上。

　　一抬头，就看到了刘老更那双平时浑浊迟滞，此时却精光四射的小眼。

　　“对不住了钱小五。你救了老夫，老夫却要杀了你。”

　　这是钱小五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刘老更把钱小五的尸体扔在地上，迅速打开了脚镣，出了监房。到了天井里，他几个简单的动作，就攀上了屋顶。

　　动作灵敏，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称。

　　他并未从屋顶上走，而是寻了个无人的地方翻了下来，大剌剌走在街上。——依据钱小五方才的表现来看，官府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至于昨夜偷袭自己的人，他已经想了一个晚上，但是只得出了下面的判断：

　　其一，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人面容，便被他制住了。此人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

　　其二，根据此人对自己行踪的了解，他应该跟踪自己有些时候了。那么，自己身份败露，是迟早的事。

　　其三，“天机”的此次任务，很可能已经失败。

　　所以他第一个去的是萧郎中的医馆。

　　“萧郎中昨晚去宋府给宋大人的母亲医病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想必是住在宋大人那里了吧。”

　　医馆里的伙计这样回答他。于是他确定萧郎中很可能已经被擒，或者被杀了。

　　到了另外两个杀手居住的客栈，得到的也是两个杀手没有下落的消息。

　　然后他去了怡情楼。

　　刘老更到怡情楼的时候，正是邓荣开始寻事的那一刻。刘老更躲在暗处，目睹了整个过程。

　　龙姑与庚大一起对敌的时候，躲在某个角落里的刘老更，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等到孤烟出手的时候，刘老更对于昨夜的遭遇，有了第四个判断：

　　昨夜制住自己，并将自己放在衙门死囚牢里的，正是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此人的一袭白衣，让他想起了传说中的那个名字：叶孤烟！

　　刘老更没有更多停留，匆匆离开了怡情楼，去了不远处的一所小院子里。——这里正是他的居所。

　　“老婆子，收拾东西。”

　　“又要走吗？这里已经住了这许多年了......”

　　见刘老更急匆匆地进门，他的老伴心里就明白，又要搬家了。上次搬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虽然她并不明白刘老更暗地里具体在做什么，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搬迁，她并不陌生。

　　“不要多问，快去收拾。”刘老更眼里是很多年没有见过的凌厉眼神，所以她也就不多说，忙去收拾了。

　　刘老更来到院子里一处角落，撬了几块铺在地上的砖，取了一个坛子出来。解开蒙在坛子上的布，看到里面满满的都是金元宝与金锭。

　　这说明：孤烟昨夜把自己投到牢里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到自己家里把这些钱财掠走。

　　传说中，孤烟行走江湖，吃用花费，甚至有时候接济他人，所用的，其实都是“天机”的财物。

　　将金银打包后，刘老更打开院子里一间小屋的门。这间屋子是常年上锁的。连他的老伴也不知道屋子里有什么。

　　当然，基于这么多年的习惯，她也永远不会问。

　　屋里有作为“天机”传驿馆的各种家什。另外，还有一只鹞鹰。

　　刘老更从一个小盒里，取了一片纸，又取了笔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他又从同样的盒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将那纸卷了塞进去。

　　把竹筒绑在那只鹞鹰的脚上，他提着鹞鹰来到院子里，将其放飞到了天空。

　　鹞鹰是“天机”各部之间快速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除了任务传达，“天机”总部与各地传驿馆之间，也会有定期的信息互通，以便了解各任务的执行情况，以及各地杀手的动向。而孤烟，正是在四天前循着鹞鹰的路线，发现凤城传驿馆位置的，同时也知道了凤城城西的更夫，就是“天机”在凤城的信使。再通过对刘老更的跟踪，先后知道了萧郎中、黑枪、鸳鸯、龙姑等几个天机杀手。

　　最后动手的关头，孤烟擒住了信使刘老更。因时间仓促，就把他放在衙门的死囚牢里。

　　在衙门里任一个小吏的钱小五，正好认识刘老更，还是街坊。而且这天正好到他轮值巡视牢房，这却是孤烟怎么也无法料到的。

　　真是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

　　对于刘老更来说，折了几个杀手并未让他有什么沮丧，能从“天机”的劲敌——叶孤烟手里脱身，那是最大的幸事了。现在情势反了过来，自己在明他在暗，之间的优劣势，他是很有把握扭转过来的。

　　凤城及周边，还有他的力量。把这些力量运用得当的话，对付孤烟，是可以一试的。

　　如果能凭着自己的努力，去除掉“天机”这两年最大的一个劲敌，那将是大功一件。

　　所以，在写在“天机”的信息上，他并未透露太多，也没有需求更多增援。那小小的纸片上，只有一句话：

　　“派燕晓来凤城。”

　　当那只鹞鹰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天空时，刘老更嘴角，现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时，正是孤烟跟着宋樵玉一行人，押着邓荣进入衙门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