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把一个网球放在她的大腿之间,只要发生关系时,她就必须把网球夹紧,要是掉下来了,那男子便对她实施暴打。”
“那人是网球运动员?”
裘理点头。她并没有故意说出这种状况,也不是真的想要把这种事告诉大家,只不过有些话说说总是好的。
“不知他们分开算不算是好事。”继文说,他暗自察觉到裘理的用意,心想也该保持谈话才是,可话题让他不舒服。
他看看她,长发卷曲到胸前,不是从前那样垂直。裘理每次做起家头细务来总是将头发高高扎起,刚开始同居时,继文会让她头发散下来,觉得长发那么好看。
以前裘理开始与他同居时,也没有习惯,也许长期独居对一个男人造成的影响甚大,以至于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后来他们分开了,裘理发觉自己只是没有办法适应一个男人,或者说难以适应继文这样一个男人。继文后来又认识了新女友穗子,只不过时间短暂,大多人都不太熟识,只听说是在他们公司组织的活动上认识的。
“彩灯挂哪里?”松井说,双手举着长长彩灯站在角落的圣诞树前。他进门就说前天在银行办理业务等待将近两个钟,当时快要睡着了。
“你没挂过吗?”裘理说。
“他才没有,他从来不过圣诞节。”唯唯把几个大小各异的盒子用油纸与彩带包装起来,里面装有小礼物。“在他认识我之前,都没有圣诞的概念。”
“可是城市每年都会把圣诞这种节日放大,怎么会不知道?”裘理问道,过去将松井手里的彩灯取过一截,围在圣诞树上。“像这样,很简单,间隔宽一些便好了。如果有多了也可以挂在门廊或窗框边上。”
“不是不知道,也有留意啦,只是未曾自己布置过。我不知道大家这么热衷。”
提起热衷的字眼,大家纷纷闭嘴,好像没有人原本就热衷布置这些东西。
圣诞节恰逢礼拜六,邀请朋友们过来晚餐也是刚刚好。大家都忘了起初是谁提出的主意,继文听后觉得还不错,并且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裘理了,他希望她能过来,帮忙或者其他。
“那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要发生家暴了吧,像这种情况。”唯唯说,接驳回话题。
“不算家暴。她表面上看起来还没什么,偶尔在公司会听到同事对她的八卦,但扭头看看她,手指在敲打键盘也没觉得她哪里过得不好。”裘理说。
“我还以为你跟她很熟呢。”
“太熟就不好说了,毕竟你们不认识她,纯当人间百态。继文,递给我那个。”
她指着铃铛,脑袋晃动时卷曲的头发弹了几下。继文放下彩灯,过去帮她的忙。
“说起虐待,也难讲,那女孩说不定喜欢这样的方式呢,只不过是双方主动与被动的另一种诠释。”松井说时也看了看大家,但没人抬头。“她需要将伤口隐藏好。但你们公司的人究竟是如何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啊?连这么隐私的状况都藏不住,她还能有什么秘密吗?哎,绯闻总是无处不在,你若是做了某些特殊的事,似乎没办法躲了。”
大家听此言语又沉默下来,话语总是在不经意间提起一些让人反省的东西。继文想起穗子说过类似的话,但大家的年纪都太轻了,总是把问题看得很表面。在经历过裘理之后,他根本没有发现穗子比裘理好,就算没有什么可比的,也好像没有到爱她,只是觉得有了伴侣。当初若不是父母说要看看女朋友,穗子也不会因此在老人家心中有了某种优势,他认为那不过是当时当刻所要发生的事,巧合交往的对象是她而已。
天快要黑了,再过一阵估计大家也肚饿,该准备晚餐了。现在,继文跟裘理一同进入厨房。唯唯问是否需要她帮忙,继文摆摆手,说布置客厅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她了。
“我以为你邀请我过来当贵宾,结果还是要我来帮忙。”裘理说,撑着厨房吧台,点点头,“新装修不错,半开放厨房,不怕油烟问题?”
“你从前说要弄成这个样子时也没担心过啊,不是吗?去年存了一些钱,首先想到的就是装修厨房,这个长条吧台花了不少钱。”
“你还担心钱吗?大学毕业就进了一家好企业,还有空当网球兼职教练。”
继文停下解冻肉食,面无表情盯着她,“小点声……刚才就该阻止你了,在他们面前你还要将这种事说出来。”
“你若是做了某些特殊的事,似乎没办法躲了——刚刚是谁说的?噢,松井,他那么正直,当然会说出公正感,不像你。”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种事。”
“是吗?网球藏在杂物房吧?真不知我当初是如何熬过来的,那位穗子估计也是这种想法吧?算了。”裘理说。她让继文帮忙把西生菜洗好,青瓜切好,将唯唯送的生果篮拿来全切了,马铃薯要做成薯泥,四个人,沙拉最好备多一些。“也不知你图什么,自己拣了麻烦。沙拉酱够不够?”
继文轻轻点头,他心里满足,裘理到底也是了解他,凡是要烹饪下厨的事,他常常只顾买上一堆料理却不知如何更好地做成快捷又美味的餐食。只是如果裘理提起他们过去的往事,他会更窝心。
他们有过许多凌晨,常常一起在客厅看影片,那种感觉太过幸福以至于在分开很长一段时间里,继文都觉伤感。楼下贩卖盗版影碟的男孩早已与他们熟络,偶尔看见他们便赶紧大声打招呼。事情过去了,即使现在他一个人经过,男孩照常喊他,说“最近的大片全是蓝光”。一开始他婉拒,后来有一次,或许是雨夜的缘故,思绪如蓄起的一部分血液,突然放流,他一连挑了好几张。但晚上放映影碟时他完全没有看进去,手中叫来的外卖也如常被冷落到失温。
分开的第一年里他真的很难过,根本不知如何对裘理离开以后的生活重新适应起来,要在独居与同居之间轻松转换,实在太难。往后认识了穗子,他却失去了这种兴趣,初时他还会主动放碟,叫穗子在厨房做些糕点或糖水,渐渐他又感到疲倦,不再于深夜眼望催眠般的荧幕了。穗子一个人觉得无趣,于是便也跟着他上床。穗子说她并无太多性爱经验,继文考虑到自己的情况,便不再隐瞒,坦白偏向,常常将她双手绑在床头,又或者,夹起网球。万万没想到的是,穗子对此并不反感,并开始主动起来,身上所散发的魅力一下子全没了。为此继文感到非常懊恼。
“太慢了,你到底在做什么?”裘理在后面推推他,他才反应过来。“还是叫唯唯过来帮忙好了,你出去装吊饰吧。”
继文抿抿嘴,“你会跟唯唯说起我吗?”
“有什么好说?什么都过去了。”
“唔……我是说网球。”
“性虐待吗?”
继文摊开双手,“至于吗?”
裘理笑笑,摇摇头。
“松井,看样子你对初次迎接圣诞的心情充满兴致呢。”唯唯说。
松井看起来有些傻,如此真诚的人似乎不带任何防备,不论眼神还是肢体,清澈的灵性总萦绕着他。他毕业后就去下乡支教,跟山里善良的孩子度过好几年,若不是他家人叫他返来,说不定仍在继续。但有时候他过于谦虚,时常表达一种“能遇上唯唯已觉是福气”以及“被唯唯看中对他来说真的难能可贵”等十分相似的赞叹。初初继文并不清楚他们有没有走在一起,只多次见面他们都一同出席,后来要质问他才承认。
“也并无什么好隐瞒的。”谈起这件事时,继文说。他想不通为何旁人的爱情总是很完美,轻松又愉快。
“只是当时刚从山里回来,那种感觉很难讲,你知道的,好怕失去一个人。”
太甜了,裘理听完都替唯唯觉得恩爱,她必须认清自己太久都没有听过男人对她所献出过糖分。
当然裘理猜不到继文心中想什么,事情过去那么久,当初还是因为性虐待这种不能再接受下去的理由提出分开的。
“我们打算今年最后一天领证,或者一月一号。”唯唯说,脑袋歪着靠在松井肩膀上,“接着农历新年去一趟三藩市。”
“三藩市?你们去三藩市干什么?”
“度蜜月。”
“去三藩市度蜜月?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去三藩市度蜜月。”裘理说。
“三藩市有什么不好,挺好的,我小时候就梦想着去一趟三藩市。”唯唯解释道。
“蜜月圣地大概都会选在夏威夷或者瑞典之类的吧?要么看大海,要么看大雪。”
裘理谈了自己对蜜月旅行地点的选择,这在很久以前继文就听过了,但当时她并不是这样说的,她说要去缅甸或者尼泊尔这种多宗教信仰的国度走走。那时继文还不至于常常对她有什么严重的床上虐待倾向,并且每一次都会询问她的意见,但一个人更变或善变的速度有时也令人惊讶。
“有吗?夏威夷这种海滩,也跟普吉岛差不多吧。”唯唯说。
“差远了。”裘理摇摇头。
“你去过夏威夷吗?”
“我没去过。”
“普吉岛呢?”
“没有。”
“你说差远了,但你哪里都没去过。”
继文将玻璃樽拿到厨房,斟满橙汁,远看像一支庞然蜡烛,要为前来教堂做礼拜的人们准备仪式。“只不过是选择的地域不同而已,像澳洲人的旅行大概也比较少会去普吉岛吧。”他为大家斟满杯子。
“三藩市有什么,你为什么想去?”
唯唯叉起沙拉,随意轻松的样子,“我不知道,小时候我婆婆就常跟我讲三藩市。”
松井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话题快要结束时他才说,“那时候老一辈都去三藩市啦,他们都叫旧金山,去采矿的,后来留下的华人都在那边创业呢。”
“很励志,我也想去三藩市。”继文说。裘理抬头看看他,仿佛他的态度有些不可思议要让她思考一番。他接着说,“当然如果是蜜月旅行只要两个人欢喜就好了。”
“我无所谓,她想去哪就去哪,为了这次出国,存钱还是挺累的。”松井伸手揽过唯唯的膀头。
“晚餐还可以吧?其实我也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很西方。”裘理转移了话题,独身女孩的戒备心很强,他们谈及的事情总是那么甜,她表面装作不在意,为他们感到高兴,心里却希望有人能够理解并慰问她一下。
“食过返寻味。”继文说,但满眼无不流露着一种唏嘘感,好似裘理根本不能用那样的理由离开他,有时候想深了一层也会有点恼火的情绪。
那时候两个人的对话实则非常平淡,只是怒火中烧到某个程度,都不愿意大声说话了。裘理捂着脸说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尽管爱情并不能以一些伤痛来结束,但她真的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继文反驳了几句话但非常无力,他一直以为裘理既然能答应,自然会习惯或依赖的。他又想起穗子,她虽然习惯,但却没能得到他的心呢。家里人说过他对什么都不会满意,他舀了一碗糖水给自己,感到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
“你们还好吧?”松井说,他不知继文与裘理曾经一起过,他只见过穗子,以为裘理跟继文会发展新恋情。唯唯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以作暗示。
餐后他们坐在客厅沙发又聊了些无关要紧的事,像是讨论一些“圣诞夜外面都很塞车”或是“其实工作如果接近十年会想逃离所在城市”的话题。临走前他们才交换礼物,除了自己那一份,其他三份任意挑选。
唯唯大概不希望裘理不开心,开口叫她先选。
裘理说“那我不客气啦”然后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拿走了最大的一份。唯唯却挑了最小的一份。
“记得临睡前再拆哦。”唯唯挥挥手,牵着松井下楼了,他们还要去商业广场看人们说的那棵本市最高大的圣诞树。大家都在手机推送的新闻里看见过,只是还不至于非常有兴趣要为了一棵树跑一趟,这种举动并不能带给你什么,即使你怀着偶遇的心态,想象有一位长相符合自己的男人或女人手捧着纸袋装起来的橙子在你身旁跌倒,当然你会帮忙捡起来。但也不过是想象,真正去看圣诞树的人手里并没有橙子。
裘理帮继文简单整理屋子后,也搂上围脖,穿起大衣,手拿着礼物,与他道别。继文站在门边上想说点什么,却一直没敢说。他抱怨晚餐都给松井他们抢占了话题,为自己心口难开的胆怯行为找着理由。
“圣诞快乐。”裘理说,接着踏步走去了电梯前,继文跟在后面,陪她等待。
裘理虽然不流露还想跟他有什么关系,但也期望他能说点什么,如果他邀请她过来吃上一餐的话,至少是想念她,或者有话跟她说。
但好可惜,他一整晚都没有。直到电梯开了门,她走了进去,继文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按住电梯两边。
“唔……其实如果网球这件事没有严重到影响我们的话,是不是你还爱我?”
裘理并没有惊讶或懊恼,心里早已做好他将开口问些什么的准备,只是她也不懂得如何回答。她只是咬咬唇,无辜地看着继文。继文没有得到答复,自然心中仅有的希冀在面临分崩离析。
“圣诞快乐。”他说,松开了双手,转身回到屋里,不再看一眼裘理。他没有哭过,至少在近十年里都没有哭,当初与裘理分开的时候没有,重新适应独居也没有,穗子更没有值得让他哭泣的任何理由。而今夜他却没有忍住,不知哪一点击中了自己,拉上窗帘便哭起来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连呼吸都是带刀的。
真是懦弱,他对自己说。同时又为自己感到邀请他们今夜过来聚餐是件蠢事。
圣诞节的快乐与幸运,本来就离他非常遥远。
他静静坐了好一阵,打量屋中的布置时才想起没有拆开的礼物。他撕开包装袋,内里是彩色纸盒,再打开,是一瓶玻璃樽,装有许许多多的硬糖。
他猜是裘理的,因为他不相信唯唯与松井会送甜品类的礼物。而他自己并无心机选购礼物,只把自己的一个新网球装进盒子里。其实他希望裘理手中的礼物是他的网球,甚至还想象着,倘若裘理回到家中,看见网球而想起他,那么他也许还有机会。只不过他又想,先前裘理在电梯内的表现已说明两人之间的一切了,尽管没有当面否定,沉默的外在也在公布答案。是啊,他又为何徒劳呢?并且她拿起的是一份大的礼物,论大小而言,他的网球应该在唯唯手里。
继文给在房屋中心任职的女性朋友打了电话,最后还是决定将房子租出去。“不过圣诞装饰还没来得及拆,你有空的时候过来清理一下,租房的事就委托你了。”继文说。但对方询问他能否先不拆掉圣诞装饰,明日她的孩子们回来可以补过一个快乐的夜晚。他想起她肥胖的身子,是那种会在夜晚八时开始搅拌面粉的师奶。他不明白她为何还要待在房屋中心,很早以前就知道她并不擅长这份工作。
离开前他在浴室淋浴,热水流下有种暖意的怀抱感。
他想起裘理柔软的身子,想起将网球置于她两腿之间。也会想起穗子,主动捡起掉在地上的网球。
他对着镜子自慰,心里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受。浴室都是蒸汽水雾,镜子越来越模糊。他随手抓起身旁的毛巾,衣服,或乳液瓶子,像疯子一样摔起来,宣泄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直到射完。
其实他也没有做什么重大或紧张的决定,只是与裘理分开那么久,有时还是不能忘却她,他以为圣诞夜会带来好运,不过想要得到裘理的一个答复。如果还有机会,那么他不会决定出租自己的房子,不会想要离开这里,曾经充满他们回忆的房子。
继文将锁匙按照之前与房屋中心朋友说好的,丢进鞋柜一双废旧的白色布鞋里,回望一圈,关上电灯,拖着简易行李下楼去了。
他吃了一颗糖,心里也挺想去三藩市的。但他今夜想拖着行李去见见父母,也许会经过商业广场看一眼那棵本市最大的圣诞树。
(完)
作者:温凯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