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记者,在闲暇时去到各地街市镇圩,寻列肆幌子,访百工诸技。随拍随问随记,形成一篇篇造物行当的纪实。日积月累,攒下200多篇,编纂成书,号《百工记》。
相较于国家历史,名人传记,对这些微末行业,过时手艺的记录,有意义吗?
大家大概会下意识地说:“当然有意义呀!”那我追问一句:有什么意义呢?
书中记录的百工技艺,从耕田桑农,养殖捕捞这些几千年来的民生之本;到木匠铁匠,编竹框纳鞋底等等传统手艺;一直到吹糖人耍猴戏这类娱乐活动,不分大小贵贱,作者看到就拍,逮着就问,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其中一些手艺被发扬光大,像是做雀笼的黄师傅夫妇,潜心攻艺,不仅客户纷至沓来,还获得中国工艺美术文化创意银奖。
还有乡间的响器班,曾经是办红白事必请的仪式乐队。在电影《百鸟朝凤》中,响器班的班主能决定一个人配得上什么送葬曲,而不同的送葬曲,代表逝者对乡里的贡献和自身的品行,其中最高级的曲子就是《百鸟朝凤》。能对逝者一生做出“真-盖棺定论”,响器班在乡里的地位就是这么高,响器里的唢呐也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记录这些艺术价值高的传统技艺,意义不言自明。除了宣扬其本身的艺术价值,还能增强民众的民族自豪感,能给孩子们做爱国主义教育,国际上促进和其他文化的交流等等。那其他,也是占大多数的,没有什么艺术价值,且随着科技和社会的发展,日渐消失的技艺呢?记录的价值又是什么呢?
书里写到养鹰捕鱼的手艺,受访者牛哥要先买来鱼鹰,养熟了,训练好了,放出去咬鱼,一次一条,还不是每次都咬得到。相比撒网捕鱼等现代手段,效率太低。整个村也只剩牛哥两老表还在养鹰捕鱼。还有很多手艺像是编草席、编蓑衣,江湖牙医、赤脚医生,现在都只有会这门手艺的老人在做,后继无人。
包括上文讲的做雀笼的黄师傅夫妇,收徒十几个,坚持下来的也只有两个。而响器班和唢呐,也和电影中一样,被新时代的乐器和流行歌比了下去。
书中记录的200多个手艺行当,以后都会消失,说得极端一些,太阳和地球也终有一天会寿终正寝。这样想来,记录还有意义吗?
有!
其实“一切都没有意义”的观点,是很多人都会钻进的牛角尖。我也曾经陷入其中,然后就特别丧,既然做什么最后都会被时间抹去,既然做什么都无法留下痕迹,那我就躺平吧。
后来我看了很多书,也和很多人聊了这个事,最后想通了。不是没有意义,只是没有用。因为记录无法阻止传统技艺消失的大趋势,所以说没有用。但只要对哪怕一个人产生过正向的作用,就有意义,就有价值。
对作者而言,在采访拍摄的过程中,积累了作品,释放了表达欲,还和很多采访对象成了朋友。他在序言里写道:“十年能中一秀才,十年难识一江湖”。可见他在和受访人的交往中受益良多。
对被采访的人而言,有人欣赏,有人认可,肯定是幸福和满足的。像是采访高跷浅海捕捞,明明不是捕捞季节,仍有渔夫愿意踩上高跷向作者演示捕捞技术,其中必然是带着对手艺的热爱和自豪。而且在被记录和传播后,虽然不能改变大行业的衰落,但对个体可能会有帮助。会有人慕名前来,给他们带来经济收益等等。
而对我们这些读者而言,知道这些技艺的存在,除了满足好奇心,还能开阔眼界,而一个眼界开阔的人,往往能更好地理解他人,有更强的共情能力。比如最近我和父母的聊天话题基本都来自这本书,很多我没听说过的行当,都是他们年轻时日常的一部分。上一代的悠悠往事也随着这个契机,展现在我的眼前。这几天的闲聊,我更理解他们了,甚至想通了他们一些固有思维是怎么形成的,很多生活习惯又是来自哪里。
这就是记录的意义,让记录者释放才华,帮被记录者实现价值,扩宽读者、观众的生命厚度。不要害怕一切终将逝去,当下存在的这一刻,即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