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痛面前,人人都是自己的走狗

与斯斯姐相识多年,16年三四月份开始她一直为我疗养身体,直到17年九月,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我的身体方才堪堪好转。

不是她医术不足,而是我身体病灶太多,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还有一点便是,我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总以为时间还很多,总以为工作怠慢不得,身体倒是可以往后再慢慢调养。

直到我整夜整夜失眠或者做噩梦,直到我什么都吃不下,直到我站着超过10分钟就腿抖,直到我连六位数的验证码看好几遍都输入错误,直到我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我脸呈菜色人人都看得出我身体状况不好,直到我上班时坐在电脑前动不动就意识模糊不省人事……我终于开始慌了,终于下定决心要对自己的身体好点了。

还记得三月下旬的一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为了缓解连日来的病痛。我冒着大雨赶车去另外一个城市请斯斯姐为我治疗。那一往无前的冲劲,比去见心爱之人还要来得热烈。

在那段时间,斯斯姐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只要她说的,我便都会照做。抓药的时候不管药房报价多少都从不会皱眉,熬起药来比做任何事情都认真,喝药比吃饭还准时,不管药汤的味道多么怪异,都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一天又一天,一晃就是一年。一碗又一碗,一碗喝完了还有三碗。有时候的药实在太难喝了,会忍不住跟斯斯姐吐槽。斯斯姐说,你真身子,吃药没有停的,我都替你累。其实我自己也挺累的,但是不敢在斯斯姐确认我可以不喝药之前任性地停了药。身体已至强弩之末,感觉随时都有可能猝死的我,实在已经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去年国庆,我出了车祸,撞到了腰部,住院了一个多星期。住院期间,医生严令要求我不能下床,于是乎我吃喝拉撒睡都在病床那方寸之地。吃饭只能吃流质食物,要方便的时候都是直接把便盆放到床上,方便完了再把便盆挪走,然后我还继续躺在刚才放过便盆的地方。

那些天,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睡在粪坑上。可是没有办法,哪怕我平时一回到家就要把外出的衣服换掉,不洗澡绝对不允许坐到床上,那些日子我也只能平静地接受现实。如果不接受,难道要借助尿管么?对于我来说,一旦借助外物来完成这些事情,就意为着我自身已经丧失了那些生理能力了。

当然,对于一个暂时没有了移动能力的人来说,难堪的远不止如此。最难堪的是每次做检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由护士推着走,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接受周遭人各种各样的目光,我除了紧闭眼睛掩耳盗铃,别无他法。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一次要测心率,检查室里人满了,护士为了赶时间,直接在过道里随意

地拉了一道帘子就把我衣服扒开来了。作为一个20多岁意识清醒自尊心极强的女子来说,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生而为人的尊严一滴不剩了。

然而,当我处于半休克状态,护士粗暴地扒开我的衣服,七八个男性医生围着我把各种急救仪器往我身上操作的时候,我发现我对于失去尊严的认识,还是太肤浅了。

头脑明明清醒着,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说不了话,更无法动弹,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当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听着亲朋好友关切的话语,看着医生们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我那深感屈辱的泪水却无论如何都留不下来。医生们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的命,我有什么资格感为自己感到屈辱!

一个小伙伴每每经期,总是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在我的诱拐下,终于去看了她素来抗拒的中医。一去的时候刚好是经期,痛得她整个人整个人都憔悴了。不过给她腹部和腰部贴了艾贴,半个小时不到她便說不痛了,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也愿意让医生给把脉问诊了。

回来后,她和我说她从小就怕和中药,觉得自己喝药的时候一定会吐的。然而,她最终还是全部喝下去了,前儿还告诉我,她有时间了还要再找那个医生看看,再开药调理调理。

看着她极为认真的样子,我内心是震撼的。她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平时和我一起吃饭时,点了她不喜欢的吃食她能给我吐槽三个月,现在居然主动说要喝她从小到大抗拒的中药,我当真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想想喝中药不过是几十秒的痛苦,和她痛了那么多年,如果还治不好有可能要持续一辈子的经期疼痛相比,很快便释然了。

又想起多年前,阿婆因病住院,我去医院侍疾,隔壁病房的病人是个五十多的男子,据说位高权重,官场得意,平素极为注重形象,脾气也不差。但是在那些天里,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糟老头,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痛苦起来会呻吟不止,甚至骂医生骂护士,上位者的成功形象全无。

但为了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医生说,吃什么药便吃什么药,说要输液便乖乖输液,说要动刀也只能乖交钱,平素的高贵在病痛面前通通偃旗息鼓,任由医生护士捏扁搓圆,毫无办法。

荣誉能堆满房子的巴金先生,1990年病重入院之后,进食只能通过胃管,又因为长期插管嘴巴合不拢,下巴脱臼,只能把气管切开,用呼吸机维持生命。如此熬了整整六年,直至他去世。

在那期间,痛苦不堪的巴金先生多次想放弃这种生不如死的治疗,选择死亡。要知道那可是著作比身高,熬过了多少人都熬不过的十年浩劫的巴金先生啊,那是对世事和生命都看得无比透彻的巴金先生啊,可是在病痛面前,他却选择的与病痛同归于尽。

再看看娱乐圈那些人人艳羡的俊男美女们,多少人受得住诋毁,经得起称誉,却过不了病痛那一关。最令人痛心的,当数哥哥张国荣。哥哥张国荣风华绝代,演技精湛,音乐成就也极高,可以说是娱乐圈里少数能称得上艺术家的人之一。

可就是那么一个人,却因受不了发作起来时痛入骨髓的生理性抑郁症,想方设法求医问药,中医、西医,能试的全部试过,却无果后,2002年11月病情失控,自杀获救后,于2003年4月1日发病时,再次因病情失控,从所住酒店24楼坠下身亡,终年46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病痛亦是如此,从未对任何人仁慈过。如果我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旦身体出了问题,到头来无论出身如何,成就如何,曾经扛过了多少生活的困苦,最终也只能向像病痛低头,收起所有的傲骨和尊严,做自己的走狗,或向病痛屈服,或与病痛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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