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梦里不知身是客
文/慕凉卿卿
天又亮了。
这是萧晟翰醒来后的第一反应,他仰面躺在床榻上,望了一眼天,又缓缓地合上眼。
“殿下,要传膳吗?”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进门的小内侍也不管主子睡醒了没,自顾自地高声问道。
“好。”萧晟翰仍合着眼,应道。
是的,不是陛下,是殿下。
段宸曜率泽宇大军攻破樊苑国京都之后,他就被从上官易的软禁被解救出来了。上官易这个他曾经的头号敌人,终是落败,可惜是败在他人之手。
数月流离颠沛,他由太上皇又变成了萧王,其实都无所谓。只是,樊苑国江山终究是毁在自己手中了。
这是樊苑国被灭国的第二个年头,如今他早已不是深宫中那万人之上的帝皇,也有机会到街上走走,街上百姓生活依旧,根本没人会念起曾经的樊苑国。
复国?他从未想过要复国。被上官易软禁在宫城角楼下的日子,屋子狭窄昏暗,限制自由,日日能做之事只有听城外百姓碎嘴难以继日的生活,或趁墙根无人,随口谩骂先皇帝昏庸,宠信权臣。在百姓眼中,他失了帝位、害死嫡子,是活该!
嫡子……说起嫡子,萧晟翰想起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儿子,不由心叹:小凌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啊!
“殿下、殿下?”小内侍布好饭菜见萧晟翰久坐不动,走过来上前叫道。
萧晟翰回过神,抬眸见跟前小内侍眼神奇怪地盯着他,脸上冰凉,抬手一抹,竟是泪横满面。
小内侍尴尬地撇过眼,揣摩着被废的皇帝暗自伤心无非是又忆起故国往事,可那有什么用,太监这个行当做久了,他深知不关自己的事还是不要去看,只道:“殿下,早膳好了,您移步侧厅用膳吧。”
“嗯。”萧晟翰轻声应道,“多谢。”
早饭与晚饭并无任何不同,菜色是被挑拣剩的,不知被煮过几遍,颜色都发黄了;米饭是贴着锅底那层焦糊的,吃起来硌牙的硬。
其实,段宸曜对他还算优待,仍让他居在樊苑国京都,居住在宫中,不必跟大军、俘虏北上长安。
听闻段宸曜领命掌管京都等曾经南国的事务,但只居在城中一座普通宅院,将皇宫查封不用。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寥无几人,听内侍们私下传言,宫中嫔妃媵妾,身份低贱的或被充了军妓,有位分的则被送进寺院修行。
总之,这宫中只剩他了。而这样的每一日,很漫长。
午后,萧晟翰独自一人在小园凉亭内下棋,腹中空空,因为下人们又克扣了他的午饭。一直以来他只有早饭和晚饭可以吃,一开始他还饿得发慌,如今他早已习惯了。
一人独弈,从日头高照下到日落西山。
黄昏时,春雨随风而来,淅淅潺潺,萧晟翰吩咐侍从收了棋盘,自己则踏雨而归,回屋时从头到脚淋个透,偶尔这样放纵一次至少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生气,还是活生生的人。
“殿下,奴才恳求您能不能老实点,不要折腾自己了!”清早侍候他的那个小内侍埋怨道。
萧晟翰擦着头发的动作停了停,抬头不解地看着满是怒气的小内侍。
“就算您作贱自己,能不能为我们做奴才的考虑一下!”又一个太监进门,瞧着年长些,“咣”一声将脸盆重重地放到桌上,溅出的水打湿了素净的桌旗,萧晟翰不悦地蹙起眉头。
萧晟翰微小的情绪愈发激怒了几个太监,尖着嗓子,变本加厉地嚷道:“奴才们本来能像其他人一样被放出宫,或者跟着另一些人一样一道去长安伺候新主子,谁曾想摊上你……不,是奴才有福气伺候殿下您。可还有句实话却不得不说,在这奴才们伺候您全凭的是份良心,倘若奴才黑了心做些什么,这天高皇帝远的,谁又能知道!”
说什么天高皇帝远,是啊,他早就不是皇帝了,他连国都亡了。太监讥诮的言语还在耳边嗡嗡地响,萧晟翰只觉被吵得两眼发黑,脚底发飘,此刻若不是靠近桌边用力扶着,怕是早就晕厥过去。
“抱歉。”萧晟翰脸色煞白,垂着头,压低声音说道。
“哟,这奴才们可担待不起!”为首的太监闪至一旁,“为了让您长长记性,今儿的晚膳就先停了吧,明早的膳食会准时给您送过来的。”
“行了,这天儿也不早了,您就先歇了吧。”临走时,内侍们顺便熄了烛火,这就表示殿中人已经休息睡下,他们不用守在这儿侍候,手头宽裕时也能得空去宫外玩玩,小赌两把试试手气。
“唉,也不知咱们这为主儿能活到什么时候?”合上殿门,人还未走远,太监的话音又起。
“怎么你还不舍得了?想不到你个阉人还挺重情,莫不是瞧上人家长得俊秀?”宫中阉人什么混帐话都说,一面还猥琐地笑着,“好这口,挺特别啊!”
“啊呸!他活着一日我们就要在这儿伺候一日,真盼着他能早点去见先祖,咱们兄弟也好出宫快活呀!”声音大的好像故意要说给殿中立着的人听似的。
“快小点声儿,他要是突然离奇死了,那倒霉的还不是咱们!”又一个太监压低声音,拖着几人加快脚步出了这庭院,“曜王爷那边不让他死,谁敢让他出事,我瞧着你脑袋是嫌沉不想放脖子上了!”
“真他妈晦气,摊上这么个倒霉差事!”太监唾了口痰,嫌弃地又瞟了一眼那间宫殿。
“哎,走了走了,回屋睡觉!”
殿中,萧晟翰愣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放下手中毛巾,就这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湿着头发静静躺下。
四周漆黑一片,他睁着眼睛,回想起过去。以前,天黑的时候有砚祥陪在身侧,他总是不急不缓地说一句“老奴在这儿呢”,却也终没能逃过被上官易杀害,留他一个人守着孤单寂寞。
黑暗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萧晟翰沉沉睡去,睡着时身子终于不觉得冷了。他隐约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的那时候他还蓄着力要对付上官易,清嘉时常会进宫陪他议事,砚祥则恭敬地立在他身后,已经长大的妹妹偶尔会向他撒娇,很多事他无力办到,很多事还是有希望。
然后,梦醒了。
萧晟翰睁开眼睛,一个人无奈笑了笑,算不上是个美梦,他这一生也没有什么算是美事。现在想来,那些年清嘉曾与他携手,结盟共抗上官易,二人通力合作,却最终清嘉因上官卿儿之事与自己决裂。后来冒出来的薛书昕,赤子之心的模样,自己曾那样信任于他,谁想到那样纯真的人仅仅只是段宸曜派到樊苑国的细作。
万物皆有命数,或许这是上天早就为他定好的命数。唯一的亲信没了,唯一的妹妹没了,唯一的儿子也没了。
萧晟翰偏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早已凉透的那盆水,起身,只吃了早饭又淋过雨的萧晟翰又是一阵眩晕,勉强定了定神,他捧起凉水洗了脸,用手边半干的毛巾仔细拭净水珠。随后,他嘴角露出浅浅笑容。
自登基与上官易争斗数十载,萧晟翰心道,无论是上官氏还是段氏,这江山都不曾真正属于我,而我这一生任何事,包括这条命都从来由不得自己,真是伤感呐!
耳边,萧晟翰遥远记忆中的声音出现……
“翰儿,你还这么小,这个位置太过沉重,可是父皇没有办法在陪伴你了,父皇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啊……”病重的父皇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愿阖目。
“皇上,砚祥会一直一直陪着您。”父皇离世后,砚祥曾跪在他身边这样承诺。
圣懿三十四年,亡国废帝萧晟翰自缢于乾元殿,时年三十三岁……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番外 完。
莫慌莫忙哈,正文还没结束哈(*ˉ︶ˉ*)宝宝争取本周圣诞节前后再更一次哈~谢谢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