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端起了水杯，又放了下来。
我不知道要出去多久，可知道如厕没那么便利，那么还是少喝为妙。
雨后的乡间，格外的清新。清晨的太阳，浅浅地透过树叶，在地面踉跄前行；晃动的车厢，仿佛莽撞的小马，找寻着合适的节奏。忽远忽近的人声，忽明忽暗的尘世，恰如其分的疏离感，这是一个理想的早晨。
我打开kindle翻了几页，不时打量着窗外，就这样到了目的地。
我下车的地方，是在秦岭脚下。我想就这么随意走走，直到遇见一处满意的麦田。
一直到了今天，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是无法脱离他的阶级的。比如我，作为一个农民的后代，即使我并未经历过耕作，即使我已经进入城市多年，我依然保留着对于土地的眷恋。
每当我觉得烦闷异常的时候，就会特别渴望找到一处麦田。当我在田间地头稍坐片刻，便能得到久违的平静。事实上，一旦我开始启程，当麦田若隐若现时，我的心情就已经开始平复。每当微风吹过，麦浪轻轻地摆动，青苗连同泥土的芬芳，格外地令人沉醉。
其实，昨天下午我就想出来。可是，我的朋友劝我不要进山。他说，「你最好别开着车想别的事，你又不是什么老司机，别出事。」我说就想找一处麦田发发呆看看书。他还是不赞成，「别去人少的地方。」
像他这样敬业的损友，很难有这么体贴的时候，我只好收起心思去了图书馆。然而，天黑之后我已做好一早出门的打算。
你看，住在城郊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我只要往南走上十公里，就能看到真正的乡村；再往南走二十公里，就能看到真正的山村。
我沿着山路往上走，一切都让我觉得欣喜。实际上，这样的景致非常熟悉，简直可以说是平淡。无非是青山、溪流、树木、青草、庄稼、小路、瓦房、鸡鸭、猫狗，还有村人。可是，这一切都那么清新自然，我喜欢这样的山野，更喜欢流浪的自己。
我顺着一条小路朝村子里走去，没走多久就看到一处麦田。此时的麦苗已经泛黄了，麦穗一根根骄傲地挺拔着。我轻轻剥出几颗麦粒，小心翼翼地咀嚼着，想要记住这淡淡清香。我拍了好几张照片，却都不是很满意。想要等一只蝴蝶，然而它不肯停下来。
我就那样在麦田里待了很久，直到想起厕所这个神奇的存在。
来的路上我已经留意过，并没有在住宅门口看到过。我朝桥的那边张望着，看到一辆公交车停在那里，貌似是一个公交车调度站，于是我直起身来跳上小路。
并没有那么着急，一路上我拍了花花草草，还望着溪流傻笑了一阵。等到我走近了公交车，却发现那里并没有厕所。于是，我继续朝前走，看到几辆面包车。有人问我是否要坐车，我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看到远处有环卫工人在清扫，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在路上我经过一处小广场，里面停了一辆大巴，还有几个大声说笑的小媳妇，然而我还是没看到厕所。我想要开口问一声，但还是没停下脚步。
我继续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一行上了年纪的女人迎面走来，数落着不知谁家的儿媳妇，说现在的年轻人没一个孝顺的。我很惊奇在这样的年纪，她们还能保持旺盛的怨怒。
我的眼前飘过一行文字，「我的老师六十五岁，他是一个不羁的青年。他说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努力保持性欲。我的师母远远看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站在溪边，想要拍一拍青苔的模样，然而溪流的声音令我急切。
路牙子上坐着两个女人。我朝年长的一位咧了咧嘴，调整到此地话频道，「阿姨，这附近有厕所没有？」阿姨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的保洁说话了，「这地方没有的，都在人家院里头。」顿了顿又说，「哎呀，女人家，还不能憋着。」
我揉了揉鼻子，阿姨抬起了头。她眯了眯眼睛，指着远处说，「你就寻个地方。不要紧，没有人。咱这山里头，不像是西安。」
我挠了挠头，谢过了他们，转身朝回走。刚才路过了一扇铁门，好像是一个什么单位，不如再去碰碰运气。
运气不错，铁门上的锁头打开了，院子里站着两个女人。我远远打着招呼，问了同样的问题。年轻的女人笑了，「哎呀，你找厕所呀，我刚就看见你了。」又说，「广场那边有呢，你没有看见？」
年长的女人朝外张望了一下，指着旁边的房子说，「你到那房子后头，俺俩帮你看着人。」唉呀，怎么又是这样的解决方案？女人们这么热情，我要是不过去看一眼，实在是说不过去。
可是，真的不行啊，我立刻逃了出来。女人看着我笑了，告诉我大致的位置，我摆了摆手离开了。
我又回到了小广场上。大巴司机清洗着车辆，磕瓜子的女人不见了踪影，我慢悠悠地转了一圈，锁定了那个平凡的小门。小门的边上，是一个穿蓝褂子的女人，她收拾着长长的竹竿，不知道要派什么用场。我冲她笑了笑，指了指小木门，她挥手让我进去。
当我重新站到广场上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轻松了许多。
现在，我可以坐在石阶上，轻松地诉说我的尴尬了。我的话音刚落，损友认真地回复，「你要不要买个站立式小便器？」我克制着想要打人的冲动，尽量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用？」他说，「就像这样的时候啊。」我尽力保持着礼貌，「这种问题好解决，必要的时候，自然会抹开脸面。」
我想起了遥远的学生时代。我和一帮同学走在云龙湖的边上。有个女同学一时内急找不到合适地方，于是几个男生站在路边帮她遮挡。那时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十分羡慕她可以那么自然。然而在旅行的路上，这是必须克服的障碍。
人生真是有趣啊，如果不是经历过这样的尴尬，真不能体会如厕是件愉快的事情。
我坐在湍急的溪流边上，看着奔腾的流水，深深浅浅的石头，远远近近的植物，突然觉得特别平静。就在这时，远方的朋友发来一杯饮料，让我猜猜奶泡下面是什么。
当得知是我喜欢的阿华田时，我立刻毫不留情地伤害她，「喜欢甜食是体能下降的标志。」然后很坦然地摸了摸随身携带的黑巧。
我打开手机，写下一段话：
无论我怎样管制自己，我始终无法逃脱命运。一旦生活平静下来，我立刻会不知所措。我必须要发现一点新鲜的，哪怕是陈旧的新意，才能感觉到生活的节奏。我想要强烈地活着，哪怕作为一株小草。
这一刻，我无比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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