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像冲出笼子的小鸟一样奔向操场,文轩神色怏怏地趴在桌子上,提不起精神来,这要搁平常,没等下课铃响,心早就飞出去了。坐在他后面的嘉浩上厕所回来,看他趴在桌上,惊奇得问“你怎么还在这儿趴着?不是约好了和一班斗球吗?不去了?”
“没劲,不想去。”
“这可奇怪了,平时恨不得长在操场上的人,今天竟然不想出去,生病了?还是有心事?”嘉浩接着问。
“哎呀!你别问了,烦着呐!”文轩不耐烦的回道。
正在这时,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回到座位。嘉浩说了句“放学先别走,等着我啊。”就坐回位子上。
最后一节课,时间过得真慢,足足过了一个世纪,下课铃才慢悠悠的响起来,文轩慢吞吞的收拾着书包,耸拉着头走出教室,“到我家吃饭吧,今天我妈做好吃的!”嘉浩追上他,问道。
文轩和嘉浩住在同一个小区,两人经常在一起写作业,打球,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叫上对方。“我不想去。” 文轩蔫蔫的说。
“你今天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嘉浩问道。
“我爸我妈昨晚又吵架了,可能还打起来了,我都记不清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今天早晨我看到我妈眼角那有些青紫,肯定是我爸打的,她还骗我说,是夜里起夜,没开灯不小心磕的!”文轩说道,“每次我爸只要喝醉酒,半夜回来准和我妈吵架,吵急了就打我妈,他们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那么大的响声,我就是睡得再死也被吵醒了。”
“你爸每天开出租,还有空喝酒?那不酒驾吗,会被吊销执照的!”嘉浩说。
“别人开出租,挣钱,我爸挣得钱都不够交月租的,我妈一说让他少喝点,就和我妈吵,一说就是,都是朋友,人家喊我我能不去吗?也不想想,和他在一起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有正经工作的人都没有,都是无业游民!”文轩愤愤地说。“我真想劝我妈,快跟他离了得了,都不知我妈看上我爸啥了?”
“别说的那么轻巧,离婚你跟谁呀?”嘉浩说着,“是不是你爸有什么苦衷啊?”
“我也希望啊,我真不想回家,一回家总会看到我妈偷偷地哭,看我回家,赶紧搽干眼泪,强颜欢笑,怕我看出什么。我能看不出来吗?眼眶红红的,说沙子进眼里了,风刮的,谁信呀!”
文轩正说着,两人到了楼道口,迎面正走来一对男女,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差点和正进楼道的文轩他们撞在一起。楼道里光线暗淡,看不清是谁,等到跟前差点撞上时,“爸!”文轩惊讶的喊了声,“这个女人是谁?你们去哪?”文轩又问。
文轩爸爸抬眼看见他,脸色登时变了变,转而又回复平常,指着女人说道“这是你刘阿姨,这次叫阿姨,以后就改叫妈了,忘告诉你了,我和你妈已经离婚了,今儿是我和你刘阿姨登记的好日子,你要不和我们去庆祝庆祝?”
“我才不要和你在一起,我要我妈!” 文轩大喊道,心里再怎么想让爸妈离婚,可真成事实,他反而接受不了了。他赶紧往家跑,要去看看妈妈,他怕妈妈想不开。
到了家门口,文轩顿住脚步,房门虚掩着,“呜呜的”哭泣声从房门缝隙传出来,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像是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却又怕被人听见而捂住嘴发出的声音,呜咽而悲切。文轩眼眶一热,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向外涌,他赶紧用衣袖搽搽眼睛,抿抿嘴,装作若无其事,刚回来的样子,轻轻推了一下门,正瞥见妈妈慌忙地搽眼泪,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文轩不明白,为什么单位里雷厉风行的妈妈,到了家里,会变成这副模样,像古代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唯唯诺诺。文轩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妈妈,他更喜欢单位里,有气势,女王一般的妈妈。“妈妈,你和爸爸离婚了是吗?别伤心,我以后保护你。”文轩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声音大了,刺激到妈妈。
“文轩,妈妈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爸非要和我离婚?”妈妈声嘶力竭的说完,似乎就失了力气般瘫倒在沙发上,神情木木的,文轩想从妈妈脸上再看出点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如一尊布偶。
文轩静静地坐在一边,陪着妈妈,他觉得他长大了,就算爸爸不在,他也能为妈妈支起一片蓝天。妈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微微闭着,泪水从缝隙处,漫到眼角,淌出来,脸颊上一道道水印,蔓延到耳边,颈上,最后隐入头发里,衬得那处头发更加乌黑有光泽。妈妈似乎睡着了,又或者没睡,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婚离了,日子还得照样过,妈妈经过了那一夜,又信心满满的投入到工作中,仿佛那天晚上只是一场幻境,从未发生过。文轩和妈妈一起生活,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有时妈妈加班,回来的晚,文轩放学,就学着自己煮饭,炒菜,等妈妈回来一起吃。从刚开始的菜半生不熟,米饭夹生,到后来做的有模有样,妈妈夸他有当大厨的天分。
自那天放学,撞见爸爸,到现在,文轩从没有见过爸爸一次,也没有接到过电话,更没听妈妈提起过。仿佛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窗外的树叶绿了,变黄,转而又冒出了新芽,一年过去了,平静的日子仿佛过得很快。
一天,文轩正上自习,老师叫他到办公室接电话,电话里妈妈的声音急促而又慌张,叫他赶紧去市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文轩正要问谁住院了?电话那头就挂了,只依稀听见赶紧把病人推进急救室的叫喊声,之后就是嘟嘟地忙音。文轩赶紧和老师请假,书包都来不及收拾,迅速的往校门外跑去,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文轩赶到市医院,途中他给妈妈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听,文轩心里长草一样,心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胸口,远远地,看见妈妈,他舒了一大口气,万幸,妈妈没事!那急救室里的又是谁?
妈妈守在急诊室门口,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那扇大门,生怕错过些什么,仿佛能透过厚厚的大门看到里面。还没等问妈妈急救室里是谁,就看到一旁的座椅上,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带着口罩,虽然遮住大部分面孔,但文轩看着那双眼睛,觉得有几分熟悉。他想了想,这不就是当初差点撞上他,和爸爸在一起的女人吗?她,怎么在这里?难道,急救室里的人是爸爸?文轩脑子嗡的一下,脑海里如一团白光炸裂,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几步奔上前,抓住女医生的胳膊,急着问:“你怎么在这儿,我爸呢?急救室里的人是谁?”这时妈妈好像才缓过神来,看见文轩,忙上前拉开他,“别这样,你给我坐下,先等你爸爸出来再说!”
急救室的灯灭了,看到大夫出来,妈妈和文轩急忙走上前,问“大夫,病人怎们样了,没事了吧?”
大夫可能见多了这样激动的家属,说:“有你们这么照顾病人的吗?都已经肺癌晚期了,还喝那么多酒,这次还能抢救过来,下次就不一定了,你们看着办吧!”话说完,就步履匆匆地走了。
这时护士推着病人出来,文轩看着病床上的人,难以置信。病床上的他,又瘦又黑的蜷缩着,只有脑袋和胳膊露在外面,带着氧气罩的脸,微微泛着青色,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脸上流露出一种非常痛苦的表情。即便是睡着了,在梦里,也那么难受。爸爸身上插了好多管子。如果不是脑袋露在外面,根本看不出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曾经那么健壮的人,现在虚弱,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这时,女医生走上前,对妈妈说:“嫂子,我们先把大哥送回病房吧,住院手续我办好了,我再和你细说。”文轩和妈妈小心翼翼的推着爸爸去病房,生怕把爸爸吵醒。到了病房,安置好爸爸,妈妈痛苦的说:“我竟然不知道他得了癌症,难怪平时脾气那么好的他竟然每天借醉酒和我打架,他这是不想拖累我们娘俩呀!”女医生说:“嫂子,你也别责怪自己了,这都是大哥的主意,知道时已经是肺癌晚期,治不好了,他怕你知道倾家荡产也得给他治病,不想拖累你们。为了让你同意和他离婚,什么招都使了,可你仍是不为所动,最后他找到我,让我陪他演一出戏,骗你和他离婚。可离婚后他更自暴自弃了,医院让他住院,他也不去,放化疗也不做,每天拼命的开车拉活,就想给你们娘俩多攒点钱,也不好好吃饭,疼得厉害了就喝酒麻痹自己,这不是不要命了嘛!我今天下班给他送药,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又找房东拿钥匙开门,看他正昏迷在地上,赶紧叫救护车送来医院。”
女医生有接着说:“误会都解开了,希望嫂子你们原谅大哥,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陪他。”说完女医生就出去了。妈妈坐在爸爸身边,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不舍得眨一下眼睛,仿佛一眨眼,爸爸就不见了。文轩看着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小时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