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
谢谢你给我的力量与执念
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
无视运动正义:
舞蹈视角的花样滑冰观看体验报告
站在艺术的立场上看竞技体育是我无法摆脱也懒于摆脱的坏毛病。
用看惯了舞蹈的眼睛看,很多即便很优秀的运动员上肢动作给人一种“在摆动作”的感觉,手臂有点划拉,或者搁那就搁那了,就很没有灵魂。
当然,也有动作质感很强的,通常也是P分碾压型选手,比如普鲁申科。为什么普鲁申科的上肢那么强呢,我觉得可能是他的手臂运动是“有阻力”的,虽然是很流畅的动作,但也是有实在、充实的感觉在的。
普鲁申科的《献给尼金斯基》,我心中的神作。牧神午后的标志性动作让人会心一笑。
或许动作质感在舞蹈中算得上“技术层面”了,不过是几乎与表现等同的“技术”。而花滑编舞则是艺术表现的硬核内容了。仅从动作设计角度,由于处于高速滑行状态,很多舞蹈可实现的动作运用到花滑中是比较危险的,在我看来这造成了一些表现力的限制。而在作品的表意上,大多数人不会期待从花滑中读出太深的意蕴,而把它当成一种“美的景观”。个人感觉尽管很多花滑节目会有一个主题,但表意很碎片化,只是肢解的元素片刻呈现,看似霸占标题实则地位卑微。这都是站在舞蹈立场上的偏见了。花滑本身不要求这些,观者也应放下这部分的期待了。
“摩擦力小,任性”是看惯了舞蹈的人对花滑投去羡慕眼神的原因。花滑拥有圆场步无法企及的速度和稳度,以及四位转五位转各种转无法企及的转速和圈数。
花滑里很神奇的就是转速不一定是递减的。分明是转得越来越慢了,却能在动力腿不落地(不再给一个力)的情况下换个姿势突然加速。也许是在换姿势的时候上身(中段和手)带了一下,或者是腿偷偷带的(类似挥鞭转的原理)吧。昨天又慢放看了普鲁申科的联合旋转,看起来的确单足旋转不换足却中途加速,百思不得其解(求了解的小伙伴科普)。感觉在舞蹈里就算带了力,要是动力腿不从地面获力,至多能维持原速,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加速。大概这就是摩擦力小的胜利。
双人滑对力的运用也很给人启发。在腿没有刻意从地面(冰面)借力时,在滑行中两个人相互的力的作用会尤其重要。会生出许多普通地面上没有的力的关系吧。
庞清、佟健,关于花滑的儿时记忆。
由于是花滑上的技术小白,也是一个轻度的“轻视技术主义者”,我的确不太在乎他们跳跃是3周还是4周,是内点冰还是外点冰。至今无法区分各种步法、旋转和除了Axel以外的跳跃。(所以并没有完全进坑,至多是一只脚踏进了坑而已。)艺术表现总是我的关注点。
但我仍然认为正视花样滑冰作为一项竞技体育的规范与追求是必要的。虽然花滑打分分为技术分TES和节目内容分PCS,但技术毕竟是这项运动的核心。运动员的整体技术水平一直在提高,20年前的顶尖运动员的技术水平已经与当今的顶尖运动员有了肉眼可见的差距。近年修改的打分规则表面上是为了“让技术更均匀的分布在整个节目,提高艺术表现”,实际上在迫使运动员掌握并使用更难的技术。更高更快更强总是运动正义。
就在这样的矛盾下,我决定把我进了坑的脚拿出来。起初,我以为这就是我退坑的原因。
因为那份无法承受的美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用寻找意蕴的方式看艺术。现代舞把我调教得已经不在乎什么所谓美了(至少是不在乎传统审美趣味下的美)。花滑逼我放下对意蕴的期待,靠在椅背上,甚至躺下,让眼睛接受抚慰。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让一切击打来得尤为猛烈。
以舞蹈为参照,花滑就像站在边界向外探。突破地面摩擦力的限制,移动与旋转可以更快更稳定。尤其是滑行的自由感,真令人想哭。那是在“现实”中求之不得的自由,而我只能在走在英东楼与物理楼之间的那条路上时,感受迎面的风吹过耳际,想象冲破一切、穿越一切的飞驰的感觉。
第一次为滑行的自由感险些泪目,就是看陈伟群滑的拉赫玛尼诺夫。
为了那份超越边界的美,每每看花滑都会上头无数次,第二天白天满脑子都是那些画面。
假如每天用20%的时间看花滑,而要用剩下的80%时间想念它,这不是很好受。倒不是耽误学习之类,就只是,单纯很难受。
想来,我对花滑的情感,就是“过分的激情”吧。亚氏的中庸论很有道理。过度的情感和不及的情感都不如适度的情感。
那种美,也是一种负担。我承受不起。
羽生结弦刷新世界纪录夺冠的2017赫尔辛基世锦赛自由滑Hope & Legacy,让“轻视技术主义”的我承认“技术美”*的存在——精准、简约、纯粹。跳跃极其干净,轻松得毫无惊险的感觉,所有落地都平稳得理所应当。如果你看到了这里,后面的文章就别看了,看完这个自由滑后退出就行了。
*听到舞评人张萍老师将“形式美”和“技术美”并列提出时,我是比较拒绝的,技术包括在形式内,为什么要单拎出来呢。但看了花滑的跳跃后我忽然觉得“技术美”和形式美的其他部分不一样。
朱晓梅在一个纪录片中说,她年轻时也喜欢拉赫玛尼诺夫,但现在觉得还是巴赫最耐听。
我想,也许是因为巴赫的旋律每分每秒都在跳动着转向,复调的声部交织,不会形成稳定的情绪,却在规整中衬出了恬淡而持久的欢愉。而拉赫玛尼诺夫的情感太汹涌了,让人迷狂。谁受得了长时间的迷狂呢?
可能是我习惯于在“寡淡”的作品中撷取细小的冰晶,到了看花滑的时候,面对洪水袭来,我招架不住。
我的八月
“我死了,我又没忍住看花滑了。”
“真的不能再看花滑了,真的承受不了。”
“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又看花滑了。罪恶的b站。”
“今天又是忍住不看花滑的一天呢。”
“求求b站别给我推花滑了,我知道是新赛季,再推我要点‘不感兴趣’了。”
热血漫与热血滑
我知道在这种文章里说这种热血的事很容易让它变成小学生作文。但……罢了。
拖我入花滑坑的是无意中看到的一部动漫Yuri on ICE(YOI)。在激情交流中,ty同学也推了我一把。
“进一个坑,只能靠再跳一个新坑解脱”,太真实了
理智告诉我,我对YOI 是有些不满的。比赛过程的心理描写越到后面反而越全是技术(这也是由于我以艺术的思路看花滑。之后接受它作为一项竞技体育,技术的主导地位,才理解这种处理方式恰恰是尊重运动的)。
然而当我发现我看完YOI的几天总有一两个小时在图书馆盯着书看不下去的时候,我知道我一定是被它的某个方面戳到了。
每集中良心编舞的花滑节目本身就很让人顶不住了。但总觉得还有些别的。很佩服日本动漫经常能抓住不同年龄层人之群像,比如YOI中的勇利。心态易崩,一失败就疯狂自卑,但冰上冰下判若两人,携着执念默默努力。勇利的脆弱就是我的脆弱,但勇利的优秀和努力却是我只能仰望的。(这段太小学生作文了,但如果我的小学作文都是编的,这次却是真的。)
现在还在用的锁屏壁纸
入坑花滑,一学期老庄白上
或许看点热血动漫也好,毕竟大学生容易颓废
或许读点老庄也好,毕竟大学生还容易焦虑
不过一般都是颓废导致的焦虑
所以这句话就很有用
网上的YOI经典台词很多,但都没有这段。我为了把它找出来几乎翻遍了整部动漫。
后来我在真人花滑中看到了热血漫。
考口语的前一天晚上,我看了羽生结弦的血色魅影。然后失眠了。那是别人的19岁。对比之下只觉得自己太废物太不堪一击,自卑自责平地起(当时并没有遇到什么让人觉得自己很废物的事,单纯是看到一个很厉害的人,忽然发觉这个年纪理应适时掩藏痛苦独自面对风暴)。(所以考试之前看花滑太危险了。)
于是在考笔试前的晚上,我写下这些。终于入睡。
“怀着燃尽自身的心情,以一种宿命感的投入,达到卓越。”我至今仍担心这句话过于夸张而惴惴不安,但还是不愿将它删去。我对媒体的人设塑造和粉丝的激情追捧抱有警惕,但我信任我在舞台(冰面)上看到的一切。我相信身体不会说谎(不是说身体不会表演“假”的东西,而是指身体会在不经意间流露一些信息),也愚蠢地对自己的直觉盲目自信。我看到了。我感到了。
舞台!舞台!我不是舞者,极少有机会站上舞台,却有某种“舞台信仰”。迈入舞台,就是像一个不计后果的四周跳一样抛掷自己。对于花滑运动员,冰面就是舞台。在冰上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当我的“舞台信仰”和他们的“冰面信仰”重合,这种力量强过一百条励志名言。
至于“宿命感”,YOI的op中那句“We were born to make history”可以算表层解读之一。这或许是我最接近运动精神的时刻了。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又去看了羽生结弦的《歌剧魅影》受伤版(血色魅影)和痊愈版。两个都让人只能捶墙了。
一写就是一整天,却还有好多没有说尽的话。
就好像,花滑待我很好,我要回报它。而实际上花滑没有对我做什么,我写了什么它更不会看到。写舞蹈的心情也是这样吧。
作个了断吧。
所有过度解读,所有泛滥的情感,大概会随着退坑渐渐淡去。
但我永远感激花滑赐予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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