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记忆中,那位踏着初春融雪去罗汉庙拜年的少年,已经越来越远。 那是感觉像严冬的上午,约莫六七岁或是十一二岁的我,尾随着大人,挽着黑伞。 乡下的山野盖满了雪,我们那最为常见的树种只有杉树和油松。它们的叶子都很紧凑,杉树叶呈小尖刀状,排列整齐如梭。 油松叶呈绣花针状,从枝梢向外围发散,侧看像蒲扇,俯看像毛茸茸的球。大概只有这两种植物,才容易让人联想到冷,但是, 那时的我真不觉得冷,至今想来,反倒还有阵阵暖流涌上心头。 茫茫天地间,静谧幽远的山野,一阵山风吹来,如今只化成了一缕缕淡淡的离愁和怀念,衍变成了一种低头冥思苦想的挂怀和纪念。 你是不知道,那雪那泥水是如何布置的? 对了那天还飘着雪呢,绝对算是鹅毛大雪。隔着雪帘向前望,似乎也像现在的雾霾天一样,看不清视野里的人和物。如今的天气、光景和人心,就更让人看不清,那可是本来就维系着挚为亲情的一张张脸啊!只不过,如今却是那么的扑朔迷离、若有所思、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可贵的是,我还保留着这份真这份情。可叹的是,他们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里,也许只能勉强算是残存着家族人伦的礼义和廉耻吧。 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会选择用笔记下来,他们也许只会在某个忧伤时刻,偶尔翻腾岁月的柜子,拾掇某些物事,思睹某些碎片。他们应该不会让记忆重叠记忆,让狂喜掩盖忧伤的吧。 为什么要说这些?有几人能懂,又有几人能细下体会。我也是哦,自己聊且伤情,又何必连累故旧呢?! 还是来说雪是怎么下的罢,说说那雪白的地毯是怎么铺就的,那冷凝的雪水又是如何躲藏在路辙和泥洼的吧。 雪是从灰蒙蒙、阴彤彤的天庐下来的,你向上张望吧,是寻索不到那一根根线是从何起源的,不知是霭欺骗了光,还是光拒绝了霭。 她就犹如羞涩的少女般,轻盈盈慢吞吞的向你的发根、额头、肩膀、裤管落下,召唤你,召唤你至为珍贵的人性和意义。她的飘忽摇摆还是随风的,随风的。一会儿缓缓的斜倚着向你靠拢,一会儿竖愣愣的把你和天地连成一线。那婀娜的舞姿,那清秀的眉头,总是那般的温柔那样的多愁。 积雪?为什么要说积雪?那是散落的松果的温床,那是凋零的松针的棉被,那是败草积攒能量的源泉,那是卵虫孵化梦境的田园。好啊,都是这么的好。你是没见过,漫山遍野的洁白,还有树根下因为叶子遮挡被雪姑娘遗忘的圈圈。那洁白里全是寂寞,那圈圈里全是复苏。 洁白里寂寞了山巅和荒原,圈圈里复苏了生命和颜色。除此之外,还有一堆堆、一块块、一瓣瓣、一撮撮的至美形态,或囤积在土埂沟沿,或铺垫在村屋瓦檐,或残存在枯枝黄叶,或滞留在蒙雾窗边。这多变的形态,从日出到日暮,从襁褓到终寝。谁不是变的?谁又来定义变与善变的距离,拉近富贵与贫穷的宿命。 哎,总算说到雪水了。较之雪水,我还是更喜欢叫他泥水。糅合着春泥,任凭着新生——灌润蜕变的水。有了泥,水才有根基,有了你,母亲才有思念。江西的红壤是可以和彩云之南比的,我不比她的绚丽多彩,只比家乡的单原色。单原色啊,单原色,谁又叫你孕育的城市、村落、居民,处处透露着贪婪、蛮昧和虚妄。你是大地的儿子,难道你也是大地之母的弃子,注定了,贫寒的躯身只能造化这一方水土,欺瞒这满是泪痕的春泥!让赤子不能伸张志向,让义利被肤浅草莽抛之两旁! 春泥啊春泥,并不是只有你在雪水里才有眼泪,在雨里,在风里,在暗夜里,在被窝里。 雪地里的水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只有被行人踩踏,一边融化一边玻化的泥路上,倒映着彤天的路辙和泥洼里的水才是心连着心的。或许正是因为这零落的路辙和泥洼于大地的苍茫来说本身就像人为撕开的破洞,所以他们在自己的生命摇篮里才懂得彼此相惜来的弥足珍贵。 结了冰混了土的泥水就是无能的吗?池塘里蒸腾着热气的水就是强干的吗?谁颁布的命令,让天下愚昧的父母,都错看了膝下的儿孙。 人不容小觑,哪怕他现在是一个乞丐。有尊严和人格的人,就是乞丐也活得比那些冠冕堂皇、正襟危坐的腐蠹之躯强。 本想写篇抒胸的散文,未曾想变成了散文的杂问? 让疑问释疑,让不平平息! 那天的脚印里,还有祖父、父亲、大叔的印迹。我多希望有一群人能盼着另一群人,呼喊着,回来吧,回来吧,我们相拥痛哭一场,来弥补岁月亏欠我们的,也许不再可能是,暂时的、早已离悖了的——了了相望!
2017-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