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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于一个小农村,和普通通通的父母过着普普普的生活。懂事起,便记住了母亲的容貌,岁月折腾的脸,就像切过后放置空气的苹果,腊黄瘦削;深深凹陷的双目浑浊不堪;干枯的手搭配矮小的身躯,干重活时显得十分吃力。三姐妹中,数我最依赖母亲,每每玩捉迷藏的游戏,找不到姐姐、妹妹躲藏的地方,我就一个劲地大哭,哭声引来母亲。母亲怒叫姐姐、妹妹出来,怕挨骂的姐姐与妹妹乖乖出现,奇怪地盯着眼前哭泣的我,我会别过头破涕为笑,搞清楚状况的姐姐不满地撇嘴撒娇母亲太偏心了。
母亲没有宽大、厚实的肩膀,依偎在她怀里睡觉,她总会轻轻地摸我肉嘟嘟的小脸蛋,嘴里哼一支摇篮曲,有一种别样的温暖。小小的瓦房顶不住大雨的敲击,三姐妹和母亲紧挨坐在木床上,雨点疾速落入房间,一滴一滴有序地掉进盆里、桶里,若钢琴家手指按动的黑白琴键,动听人心。更有顽皮的雨,飘飘洒洒,穿透用薄膜纸挡住的木窗,亲吻着我的小手,凉凉的。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母亲看着窗户,眼中流露无奈地忧伤,和我换了位置,我坐到了中间,瞬间有点暖和。雨下的时间好漫长,母亲开始讲了她自己那个年代的故事。那个时候,我们三姐妹都没上学,自然读不明白母亲故事里的辛酸,一味懵懵懂懂地静听,时不时来个为什么,母亲眯着眼笑道:
“你们几个小孩子,等长大了,不爱哭了再告诉你们,”听完母亲的话,我心里急切盼望快快长大。夜里做梦,梦见自己从一个小屁孩忽地窜高,比母亲高出一个头。母亲看着我,我看着母亲,我挽着母亲的手臂,要求她再讲故事给我听。母亲微笑摇摇头,她的面孔渐渐含糊,感觉有人叫我起床。我努力地挣开眼,母亲的头上围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吩咐我:
“早饭已经做好,饿了和妹妹揭开锅盖盛着吃。不要一个人跑出去玩,老实待家里看护妹妹,”我有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倒头再睡下。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惊动了我,我鞋都没穿光着一对脚丫子,费力地踮脚往窗户望。母亲、父亲及姐姐每个人扛着一把锄头去田地里劳作。我爬上床,妹妹还在酣酣地甜睡。我无法安睡,睁着眼看天明亮起来,直到太阳照进屋里,肚子咕噜咕噜叫,我侧身,吓了一跳,妹妹已经睁着水汪汪的眼晴,哈一口懒气。
我正哧溜哧溜吸着碗里的玉米粥,父亲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黑着脸,对我一顿臭骂。我哗哗哭叫,嘴里含着未吞下的玉米粥,妹妹害怕的跟着我哭。母亲闻声赶来,把我和妹妹抱怀里哄,母亲看着父亲,没好气地说:
“小孩不懂事,你做父亲的要理解,老骂孩子干嘛。”父亲是怕母亲的,一声不吭地坐登子上,陷入沉思。母亲在世时,我和父亲的关系糟糕到极点,从不与他多言。
有一天晚上,我身上极痒无比,不停地挠来挠去,母亲掀开了我的衣服,白嫩嫩的皮肤长了密密的包。母亲冷静地安慰我,摸黑到山后面摘几个红辣椒,生火,等大锅热得磁磁响,放进红辣椒翻炒,炒焉的辣椒黑乎乎的。母亲叫我站好,使出全身力气,干枯的双手抓劳大锅的两个柄,举在半空中。我凝神屏气,一动不动地站在锅的下面。十几分钟后,锅的热量消散,母亲让先我去睡觉。说实话,肚子还痒痒的。我咬一咬牙,控制不自觉的手去抓痒。第二天一早,我的包疯狂地长满,母亲赶忙给我换上衣服,从柜子里拿出零零星星的几毛钱。我第一次牵着母亲的手,翻几座山,越过密草丛生的石路,到另一个村庄就诊。就诊的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奶奶,为人和蔼亲切,与母亲交谈甚好。看到就诊的奶奶举着尖尖的针,我淡定自如,母亲则在一旁担心地重复:
“别动,别动,一会儿就可以了。”打完针,就诊的奶奶夸奖我,母亲扭紧的心也松了一口气,温柔地拍拍我的背。回到家,母亲帮我擦药,肚子的包消退好多。
冬季来临,我却不觉有一丝寒意。又一年新春,正月初二,母亲带我们三姐妹拜访外婆家。在外婆家吃完年饭,呆到下五五点,我们返家。路途中,天色渐渐撒落黑袍,我握着母亲的手,姐姐握着妹妹的手,走过一座没有护栏的石桥,水呼啦啦地往两边流淌,我和妹妹胆子小,闹脾气不敢再走。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手,耐心鼓励我们三姐妹。我尝试紧紧握住姐姐的手,四人小心翼翼迈小步前行。踏上路面的那一刻,回头一望,窄窄的一座石桥,心里残留的余悸烟消云散。母亲握住的手,掌心传来的点点温度,令我无畏、宽心。
刚要继续启行,一位中年妇女吆喝:
“卖冰棍了,一毛钱一根。”妹妹呀呀喊叫,可怜巴巴地盯着装冰棍的冷箱,母亲掏出皱巴巴的三毛钱给我,三姐妹狂奔而去,卖冰棍的阿姨笑眯眯相迎。姐姐递给她三毛钱,一面竖起三根手指一面说:
“阿姨,买三根冰棍。”卖冰棍的阿姨热情地说:
“好咧,三根!”话未落地,卖冰棍的阿姨拿出另一根,补充道:
“这根拿给你阿娘吃,”我向卖冰棍的阿姨道谢后,和姐姐、妹妹又飞奔母亲身边,右手递一根冰棍到母亲跟前。
“娘,阿姨说这根给你的。”母亲接过我手里的冰棍,看向卖冰棍的阿姨,两人相视微笑。妹妹像只馋猫,小舌头舔啊舔,我和姐姐大口大口咬碎。母亲把自己的冰棍留给妹妹,妹妹不拿,我和姐姐也不拿。母亲只能自己吃,露出幸福的笑容。
故事写到这里,我已打不下去。母亲的离去,一直成为我心里翻不过去的一个坎。记忆变成空白,遗憾就像绳子一样捆住我的心,让我总忍不住去怀念处处为我着想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