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火车站,或者去客运站都会路过奶奶家的楼头,总会眷恋地多看几眼。就好像能看见奶奶在楼头守望着什么一样,即使奶奶家的楼早已被拆除,街道也换了模样。我依旧固执地想多看几眼……
“奶奶!奶奶!奶奶!……”我激动地从小客车上跑下来,朝奶奶跑过去。
每到周五下午的时候,我都自己坐小客去奶奶家。妈妈告诉我:“听到售票员说:‘机务段站到了’的时候,你就下车。”
那时候没有公交卡,我也没有什么零用钱,但爸爸会在周五多给我五毛钱,让我放学,收拾好东西,自己坐小客去奶奶家。
从市里的家到奶奶家,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路程。我听着听着站名,也就到了。一下车,奶奶准在楼头等我。
我兴高采烈地跑下去,激动地喊着奶奶,跑过去搀起奶奶的胳膊,奶奶总是朝我笑笑,宠溺地拍拍我的头然后说:“走,回家。吃好吃的去。”
我搀着奶奶,绕过楼头,走过楼下的泥路,经过一个小卖店门口,小卖店的阿姨喊着:“杨晶,来了!”
“恩!”我应和着。
路过小卖店,是爷爷的“小木楼”,在众多仓房上的“违建”,是个小二楼。那是我童年的天堂。
经过个垃圾堆,就到了二门洞。相传,我就是在那个垃圾堆被我爸妈捡到了。但是这个垃圾堆,后来就没有了。从二门洞,上二楼就是奶奶家。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记忆深处的奶奶家总是明亮的。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奶奶家就被染黑了。总感觉木质的家具、地板、门框和门总有着褪不去的黑色。
红色的地板,是黑色的;黄色的被阁,是黑色的;门好像是绿色的。就连曾经被我涂鸦的白墙,都好像被黑油浸了一样。爷爷的木头嘎达也就像从黑油中捞出来的一样。也许,这就是岁月的颜色。
进家门之后,爷爷总会在里屋喊着,“晶晶,来吃饭了。”
“恩。”我兴高采烈地应着。奶奶总拉住准备奔向屋里的我。“去洗手!”
打开水龙头,用手划拉一下水,就洗好了。能让奶奶听见水声就行。
然后我就跑进屋。坐在爷爷旁边的炕沿儿上。 奶奶摸索着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
奶奶家的桌子,是爷爷做的,能两折。我们三个吃饭的时候一般都是用一面,爸爸来的时候才把桌子全打开。全打开是个正方形桌面的桌子,只开一面就是长方形。长的那个边一般朝着炕沿儿,我和爷爷一般坐这边,因为我们对面就是总冒雪花点的电视;奶奶坐在凳子上,坐在窄的那边。
我们家一般吃两顿饭,晚饭吃得早。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爷爷做饭并不好吃,盛饭菜的碗和盘子,不漂亮也不咋干净,总透着油光。奶奶的表情总是很嫌弃,可我却吃得很香,因为爷爷做菜总是放很多很多肉。我总是吃得脸上油渍麻哈的,肚子圆滚滚的。
吃完午饭,我就往炕上一窜。奶奶把碗筷捡下去,在厨房刷碗,爷爷把桌子收起来,去厨房捅炉子。我在炕上玩窗户上的霜。东北的冬天,窗户上会开花,像雪花一样的霜花。我喜欢在布满霜花的窗户上,用手指融化出个孔,透过这个孔,看外头的世界。玩一会儿,奶奶就会喊我,去她的屋里。
到奶奶屋,奶奶指指窗边,窗台上放着香蕉,暖气上放着烤地瓜。那时候肚子仿佛永远都装不满。我跑过去,拿起烤地瓜,烤地瓜还是热乎乎的,但是摸起来已经不烫手了,吃起来也不烫嘴,甜甜的,面面的。吃完烤地瓜,就拿起香蕉,吃起来,我格外喜欢这种又面又甜的口感。
吃完饭,也吃完加餐。我坐到奶奶身边,奶奶摸索地,从兜里掏出一沓钱,用手指蘸蘸舌尖上的唾液,点着钱:“这是几块?”
我用我脆生生的声音,回答着:“一块!”
奶奶往下数着,“这是几块?”
“两块!”
奶奶就这么往下一张张数着,我就一张张告诉她多少钱。一般结束的时候,都是十块钱。然后奶奶把钱按照面值从小到大捋顺一遍,然后拿起一块钱,往我这边递:“给你一块钱,留着买雪糕!”东北的冬天,雪糕真的是“遍地”是。
“杨晶!杨晶!杨晶!出来玩‘藏猫乎’。”我不知道这种游戏的学名,但是这是我小时候,除了过家家最爱玩的游戏。
先“竞老黑”,然后“手出我出去”,最后决出一个孩子抓人,其他孩子藏起来。抓人的人数一百个数,就可以出来抓人了。那时候,没有人会监督他到底数没数够一百个数,但是都会数到的。
玩到太阳落山,我就得去陶奶奶家接奶奶。陶奶奶家是开小卖铺的,我特别愿意去陶奶奶家。一去那儿,奶奶准给我买零食。我那时候表面上跟爸妈说,我的理想是当科学家。实际上我最想干的就是开小卖铺,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吃零食,一直吃。
“奶奶,奶奶,我来了!”
“你去冰柜,自己拿根雪糕,吃完咱再回家!”
我乐颠儿的地跑到冰柜拿雪糕。“今晚饭有点咸,让她吃根雪糕。”奶奶对着柜台里的陶奶奶说,说着从兜里摸索出五毛钱,放在柜台上。
那时候总吃很多,吃得也不干净,总吃雪糕,但不会肚子疼,胃疼,也没有肠胃病。是那时候攒的病吗?不是。因为那时候,爷爷奶奶不会让我少吃一顿早饭,不会有一顿饭在不恰当的时间,不会让我哭着吃饭,不会逼着我把吃不下的饭硬吃下去,也不会让我不吃饭,吃多了让我吃香蕉,吃咸了给我买雪糕。
吃完雪糕,我挽着奶奶回家。那时候的夜空很美,我总在天上找北斗星。现在,你有多久没看星空了?
数着星星回家之后,洗洗就上床,准备睡了。
我躺在床里头,贴着墙的一遍,奶奶在外边,被窝总是热热的。奶奶抱着我,她总爱对我说:“你小时候多好,可短了,一抱就进怀里。现在都抱不下了,腿长胳膊长的。”
然后奶奶还是抱抱我,然后唱着:“风儿静,月儿明,树叶儿遮窗棂……”后面的歌词,我不记得了,因为听完这两句我就睡着了。
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
睁开眼,奶奶正在楼头守望着什么,我走过去,握起奶奶布满皱纹的手说:“奶奶!我……我……回来了……”。
奶奶拍拍我的手,说:“走,回家。吃好吃的去。”
我搀着奶奶往家走,还是那个小卖店,还是那排仓房,还有爷爷的“小木楼”,上二楼就是奶奶家。
爷爷喊我吃饭。这一次,我没听爷爷的话。应和着,然后走到了奶奶的房间,走到窗边……
地瓜干瘪得早就没了地瓜的样子,窗台上的香蕉也早已腐烂,但是我还是拿起了地瓜,依旧是暖暖的,吃了一口,味道还是又面又甜,但是多了一道涩味儿。
也许时间会让人世间存在的物质衰败,不见了,但是记忆可以让他们永远留存着当年的模样。
然后,我醒了,枕头湿了。
耳畔好像回荡起:“傻孩子,又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