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凌晨2点15分,九眼桥附近发生严重交通事故,一辆跑车在违法飙车的过程中追尾一辆出租车,现场一名来成都游玩的旅客及时报警,避免了进一步爆炸的发生。”
这段新闻是我第二次到成都的经历中的一个纪念,我把这一段新闻的截图保存了下来,然而当我再次面对这则新闻时,尽管可以极力捏造一些或惊险,或离奇的回忆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其实,那不过是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无聊的经历罢了。
打开出租车的后备箱,急匆匆地拖着箱子跑向航站楼前,转身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扑簌掉肩头的水滴,然而那似乎只是让水滴融进了羊毛衫更深处。现在是中午12点35分,天气是深秋,这个城市的冬天将会持续很久,然而在它即将步入冬天的时候,我准备离开去另一个地方。
毫无正午的感觉,天色晦暗,各种车子从我眼前一辆又一辆地驶过。身边的垃圾桶的边沿,躺着几支打火机,透明的煤油安静地在里面流淌,我随手取了一个看似干净一些的,点燃一颗烟。
像我一样在航站楼前抽一颗烟再进去的人有很多,甚至我注意到一个体格肥硕的中年男人,在我的烟只燃烧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连续抽了5根,每根只吸一半多一点,而后熄灭,点燃下一根,熄灭,再点燃。生活如果可以如同这样,随时停止再重来,大概日子就会容易的多。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闷雷声时而响起,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看着一对情侣在航站楼前话别。
烟已经燃尽,我知道我该走了。
雷暴天气,也许我的航班要延误甚至停飞。果不其然,在我去询问的路上,已经听到广播里的播报。
我还是选择提前过了安检,那样总归让我安心点,趁着人少。我习惯早一些候机,早一些经过安检,然后就坐在廊桥前,慢慢地等。
安检总让我很不舒服,你需要把身上和背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再一样一样地装回去。就好像每次都在对我说:哪来的这么多东西?下次少带点。我已经尽量很少带东西了,但东西总是不少,哪一样都放不下。
我会去机场的书店逛几圈,不过我每次都是打定了只是逛逛,绝不买的主意。机场的书店向来是些最为人所知的畅销书,不是说那些书不好,只是我不会买,也基本不会看,何况,那些书都有点贵。
有一位穿着高跟鞋的优雅的女士,提着星巴克的咖啡,走进来,买了两本杂志。她寻到一个座位,把黑色的挎包放在右手边的空座位上,打开包,把杂志扔进去,然后从星巴克的包装袋里取出咖啡,咖啡冒着热气,她又从包里取出手机,然后靠在座椅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喝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她带着一个很大的墨镜,到她上飞机,都没有摘下来过。
我在狭小的机场书店里转了好几圈,而后拎着我的登机箱,找到一个座位,我准备就坐下来慢慢等,延误也好停飞也罢,我似乎都不怎么在意,这次去往成都的行程本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安排。
在一周前,我认识很久的一个朋友突然问我关于成都旅游的建议,我大约在半年前出差去过一次成都,对于他的询问,我想了好久,最终只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成都是个不错的地方,很值得一去。
我说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参考建议,我很少旅游,罕有的几次也不过是顺便去到一个城市,即便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也只是穿行在另一个覆满摩天大楼的地方罢了。都市几乎都是大同小异,一样的街道,相似的霓虹,只有规模不同罢了。如果说去感受不同的文化氛围,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但是有多少人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呢,不过匆匆一瞥,看些不曾见过的建筑,拍些不曾拍过的照片而已。
感受一个城市或许只能从最直观的建筑着手,从景色着眼,如此而言,成都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我对于旅游的唯一动力,似乎只是陌生感。
朋友的询问让我回忆起成都的样子。我坚信一个城市的繁华与否全部折射在它的夜晚,成都的夜晚是美丽且躁动的。
上一次去成都,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为了一个人,当然这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给自己找的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准确来说,去之前,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原来她也在那里。在我抵临成都上空,看着夜幕下流光闪烁的城市时,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这里是成都。
我没有去见她,成都的工作繁重,我仅仅是在最后一天才草草在成都闲游了一圈。那次在成都的经历,说来没什么很特别的,只是在那次经历中,我认识了一个不错的朋友——K女士,也许是因为同属工薪阶级,我们聊得不错。她和男朋友住在成都,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养了一只猫,工作之余,逛逛繁华的商业街,攒攒钱,在重大节日犒劳自己去太古里买几件心仪已久的衣服什么的,偶尔看看剧,追追星,也偶尔看几本书,当然,偶尔也为生计发点小愁,为今后的日子表现出短暂的迷茫,而后继续投入这听起来不错的生活中去。
我却没怎么和她聊聊关于我的事情,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说不清楚自己的生活,想来生活是极其简单的,而极其简单的东西往往都无比复杂。我不知道如何去描述我现在的生活,或者说,我所认为的生活。如果我要和和她谈论关于我的事情,我需要很认真的梳理我自己,把自己的状态认真进行思考而后表露无遗。然而,很显然,那不是交朋友的好做法。正确的方式我后来摸索到了,只需要循着她的话,适当的透露自己生活中的几个细节,模糊地表述几个自己生活中的可能会吸引对方兴趣,不至于中断谈话的内容。对敏感而脆弱的人来说,这种伪装自己的方式极为安全且舒适吧。如此一来,就更加让自己陷入一重又一重的伪装,似乎已经塑造成了一个常态而全新的自己。
然而无论如何,我在成都的朋友,也都仅有她一个而已。可能也是因为K女士,让我在成都没有鼓起勇气去见那个我本来打算去见的人。
那么这次去成都是为了什么呢,站在廊桥前的我,开始质问自己。透过巨大的玻璃,看得到航道上整齐的飞机,尽管骤雨如雾。排在我前面的几个人在质问地勤为什么迟迟不飞,地勤就向他们礼貌的解释。我排着队,领到了一份因延误而提供给旅客的盒饭。
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份盒饭略显寒酸。配菜很丰盛,三只小虾,两小份素材,一份荤菜,一大份米饭,附赠一瓶矿泉水。
我打开餐盒,因为我坐的位置离那扇巨大的玻璃很近,我就这样看着窗外,吃着温热的盒饭,这场景似曾相识,和我上次从成都返航出奇的一致。
上一次本应该离开成都的那个下午竟也是雷暴天气,我没有打算直接离开酒店去往双流机场,我是想去见她一面,而后或者和她去玉林路的小酒馆喝一杯,或者自己去喝一杯。
因此,我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洗了个澡,整理一番,坐在房间里,顺着落地窗望向川流的十字路口。我不知道怎样和她说。
我的思绪被蔚蓝的天空、十字路口和反射着午后阳光的玻璃大楼牵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家乡似乎也有这样的十字路口,只是没有这样高的玻璃大楼。斜对面是一家融资中心,无数件黑西装或者白衬衫在门前进进出出。像漂浮在这长街上的幽灵,在炽热的太阳下漫无目地漂流的幽灵。
我似乎从来都不了解她,如今也许更加不了解。了解别人是一件很难且多数情况下没有意义的事情。在不断流逝的时间缝隙中,你如何确定你抓住的那些东西在下一秒不会消失或者改变。
我从桌上拿起手机,又放下,再拿起,再放下。
我需要一点酒精帮我做决定。
于是醉得一塌糊涂,在尚且清醒的时候,K敲开了我的房门,指了指窗外的天气,我才恍然发现,雨已经大得看不清斜对面那座融资中心刻在大楼侧面的金色的名字。我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航空公司的短信,雷暴天气航班停飞,我改签到了次日晚上,这同时意味着,要多一天酒店的住宿费。
K问我,“这个天气应该飞不了了吧,今天工作结束啦,我男朋友他们正好在兰桂坊有个趴,要不要一起去,”她看了看地上的酒瓶,“一起去喝一点?”
免费的酒,没有不喝的道理。
“晚点他来接我,我微信你。”说着,她帮我拾起地上的酒瓶,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我起身准备再去梳洗一下,不小心碰到桌边,酒瓶跌落在地毯上,瓶底的一点酒缓慢地溅落在地毯上。
我还没有见过她男朋友,甚至没怎么听她提起过,其实我也回忆不起来她男朋友是什么样子,我只记得,来接她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我以为我会蛮惊讶,不过想到上午她还带我去逛了太古里,在那里,我已经见到不少曾经听说过的跑车。
兰桂坊的大牌子树立在河边的一棵树旁,附近似乎就是九眼桥,兰桂坊的牌匾前停着一排气派的豪车,也有不少出租车在这里侯客。
摇摇晃晃的人从霓虹深处摇摇晃晃地被人搀扶出来,几个姑娘和一群染着头发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去。挺着圆鼓鼓的肚皮的男人扶在自己车前呕吐,叼着烟的浓妆小姑娘就在旁边看着他。
我不知道这些人的白天是什么样子,但是在夜晚,每个人都卸下了面具,或者说,是戴上了另一个面具。
警车也停在一旁,警察并没有用那敏锐的眼神仔细洞察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是坐在车里,慵懒地张望着这司空见惯的一切。
欢乐的声音从那些林立的夜店里蒸发,蔓延。杯子碰撞和啤酒细微的气泡声被五彩斑斓的灯光浸泡着,人也在这里浸泡着。
我在兰桂坊的牌匾下吐了出来,之前喝过的酒似乎一下子涌上了喉咙。
之后的事情,就是跟着K走进一家夜店,酒的气泡在玻璃杯了缓慢的沉堕又浮起,浮起又沉堕。在舞池甩动麻木疲惫的肉体,蒸腾用灵魂压榨的汗液,灯光昏暗,音乐明亮。
这样的状态,让人觉得轻飘飘的,而这一切其实是那么沉重。
醉的一塌糊涂,当我倒在酒店的床上的时候,似乎世界还在喧闹着,窗外,斜对面的高楼仍旧亮着灯。
而再次醒来,依然是大雨,直到晚上,我坐在候机室里的时候,外面仍然在下雨,只是,这一次飞机没有停飞。我就坐在那里,慢慢地等,飞机总会起飞的。
我并没吃多少,饭已经由温转凉,我起身扔掉盒饭,喝了一口水,又坐回座位,庆幸这短暂的时间内座位没有被占。
我盯着左前方不远处的航程提醒屏幕,依旧延误,不知何时起飞。
所以我为什么要再次启程去往成都呢?
这似乎只是我很久以来的一个梦,也许是潜意识里不停地呼喊,是为了见她吗?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我旁边,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我不确定我要不要让座。
他开口问我:“诶,小伙子,你看这趟飞机是在这里排队不?”他满是褶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张机票递给我。“是的,但是延误了,您坐着等会吧。”我起身示意他坐下,他挥了挥手,“不用不用,你坐着,我不喜欢坐着,我去溜达溜达。”我看着他颤颤巍巍地走进旁边的一家机场免税店,那个带着墨镜的女人也再同一时间走进店里,她扭头看了一眼老人,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看不到眼睛,就看不到一个人的心。
这个老人打断了我的思绪,但让我想起了上次在成都茶馆里遇见的另一个老人。
K决定在工作结束的这天带我去成都转一转,上午我们很早出发,她说,来成都一定要在早上尝一碗地道地成都冰粉,于是我们去了一家偏僻的小店。
大概才早上6点多,成都的白天和黑夜好像并没有分界。人很多,这家店的冰粉并非是他们的主要卖品,但是K说这家冰粉是最地道的。我不懂,但是味道不错。K说成都的早上有些冷,我没觉得,只感到这样的清晨我好久没有见过了。
冰粉尚在肚子里打转,我们紧接着去了锦里,这个时间的锦里,尚没有什么人,我们找到一家火锅店,准备先吃饱,然而我其实并不饿。而且,在成都这几天,吃了好多次火锅,对麻辣口味和这里的油碟实在接受不来。
记得一次应酬,大家围着火锅,恰到好处地掌握着嬉笑怒骂的分寸,觥筹交错,火锅似乎让所有人亲近了不少。
等到锦里挤满了游客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吃完。
商业街大同小异,每个城市都一样,锦里之后是武侯祠,接着是宽窄巷子,而后去了春熙路,太古里,都不错,可是我似乎对这些提不起什么兴趣。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先离开了,她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于是,我开始一个人在陌生的街头巷尾穿行。按照她对于冰粉的那番见解,我发现了一家偏僻的茶馆,想来也许看起来不起眼的茶馆会是最地道的茶馆也说不定。
走进茶馆,不同于早上吃冰粉时的那番热闹,入眼只有几个座位,角落的一方,坐着一个白头发的老人,看样子,年岁很大了。
我随便点了一壶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老人在喝茶,专心地喝茶。仿佛喝茶是他的工作一样,看着茶杯,端起茶杯,轻轻地移到嘴边,吹拂着热气,慢慢地抿一口,而后小啜一口,慢慢地放下茶杯,眼睛盯着茶壶,手掌轻柔地贴在茶杯上,摩挲。仿佛这茶杯是他年少时爱人的发肤。老人没有看我,自顾自地喝着茶,阳光就落在在他花白稀疏的头发上。
我不知道这个老人在想什么,那样安静,自如,专心。我尝试着像老人一样,忽然发觉自己有点愚蠢。也许老人只不过是在思考些什么,并不是放空。而我,想着想着,竟忘记自己在倒茶,茶水突然从杯子里溢了出来。
我也并没有喝多少茶,趁着阳光晴朗,我决定漫步回到酒店,收拾一番,打算去见她。
我望着巨大的窗子外,雨渐渐停了,天气渐渐放晴。很快就要登机。
我最终还是决定不找K来接我,不太习惯去打扰别人的生活,何况,我与K,自上次一别,似乎再没什么联系了。虽然见面也许会喝几杯,聊聊近况,拉进距离,但是,我仍然觉得,那让人很不自在。
穿过廊桥,登上飞机,如释重负却又感觉异常压抑。说不清原因。
飞机整整延误了三个小时,再次抵达成都上空的时候,还是那番景象,顺着窗子望去,一片璀璨。夜幕下的成都,藏着些什么呢?
走出舱门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必须要来,给自己一个答案,也给那些缥缈的梦一个答案。也或许正是由于自己的这种潜藏的执念,让我放下所有手头的那些本以为无法搁置的事情,再次来到成都。
依旧陌生,仅仅来过一次而已,又怎么可能对它熟悉?
她在我上次去成都回来后,有了一段新的恋情。我不知道,如果那时候我去见她,情况会否有所改变,大概是不会的,很多事情只是因为没有发生,才觉得有可能。有些事怪不得别人,只能归结到自己身上,归结到欲望身上,归结到不可解释的命运身上。除此之外,用什么解释世间的悲伤呢?
我打了一辆车,准备直接到预订的酒店,在等预约车的时候,我吸了两支烟。
出租车行过九眼桥,这里是所谓的酒吧街。桥上布满灯管,在夜色下,水面上,显得极其动人。车从桥上横跨河水,我突然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就让车在此刻倾翻,让我跌入湖水的波光里,跌进灯光的光晕里,跌落成都夜色的浮华里。
上帝不会在意我这种没来由的愿望,自然,车子很顺利地抵达了酒店。
没有落地窗,但是便宜。我把行李箱丢在一旁,关上房门,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昏黄的吊灯,我在想,像我这样的异乡客该有很多,但像我这样茫然无措,仅仅因为一点执念而来,甚至可以说不知道为什么而来的成都客,也许不会很多。
我依然不确定我该不该打扰她,我可能还是需要酒精来做决定。
我决定到玉林路的酒馆喝两杯。
在去玉林路之前,我走到了春熙路,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也许是怀着一种可能会遇到她的想法,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
春熙路入口围了一圈人,悲伤的歌声从人群中心溢出来。是一名街头艺人吧,也许。
我挤进人群,找到一个可以看到他的位置。我一直羡慕那些看似自由的人,比如现在的他,一把吉他,一直话筒,闭着眼唱着,只是唱,在夜晚,在最繁华的春熙路,他是独特的存在。我曾经也试图学习吉他,但是后来中断了,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大概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羡慕此刻的他的一个原因吧。
我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我期盼着她在人群里,因为这个驻唱的长相和身形似乎会是她喜欢的类型,她也许会在这里静静驻足。
她不在这里,也许就算在这里,我也无法一眼就捕捉到她的存在了。
玉林路很长,也很短,我找了一间人最少的酒馆,点了一打黑啤,听着酒馆里的音乐,思绪在音符的跳动里踯躅不定。翻看着手机里她的照片,翻看着她朋友圈里的甜蜜。我好像没有认识过她,尽管我认识她已经很久,很久了。
邻桌有一对情侣,似乎在争吵,我喝的越醉,就越听不清他们在争吵什么。只是越吵越厉害,酒馆里的顾客只有我和他们,而留着大胡子的胖胖的老板坐在吧台,看着电视机上的球赛。
女孩哭了,男孩不说话了。
男孩喝着酒,女孩也不说话了。
风从门缝里溜进来,门被推开 ,我好像看见了她,就像第一次在学校里,越过无数人的背景,第一眼望到她,就像无数个梦里,我挤进街道上模糊的人群里,一下抓住她,她也真的好陌生,就像自我看到她后,再没力气与勇气接近,而后就成为记忆里的一个泡影。像很多事情一样,成为我记忆里模糊的泡影。
女孩穿上风衣,拿起挎包走了。
男孩喝了一口酒,扔下酒杯,追了出去。
是K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
“你来喝酒?”
“你还是来出差?还是上次的老板吗?”
“你怎么一个人来的?”
K到吧台又端来两打黑啤,放在我桌子上,脱下白色的棉服外套,卷下白色高领毛衣的领子,斟了一杯啤酒给我,又斟了一杯啤酒给自己,示意我干杯。
“干杯”我说。
“我才下班,之前的工作不开心,辞了,现在到处做做兼职什么的。你呢?你还没跟我说怎么又来成都了?”
“你男朋友不是挺有钱的?”我原本想这么问来着,想想还是没有问出口,于是转而说,“我,突然想给自己放个假,就来成都转转呗。”
“这样,嗯。”两句话间她喝了三杯酒。
“下班来喝酒?”我问
“对呀,不行吗?”
“男朋友呢?”
“分了。”
“啊?为什么呀?”
“分了就分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K又喝掉一杯酒。
“也不错的,会有下一个更好的。”我努力想安慰她一下。
“是呀,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
“我,蛮好的,就……,工作是工作,有时候烦了就出来走走。”
“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她又喝掉一杯酒。
我已经习惯了和别人谈话的分寸,她似乎也很娴熟,我们就这样有的没的相谈甚欢,但其实什么也没说,也许是酒精带来的错觉。
我们喝掉了4打啤酒,大胡子的老板仍然在聚精会神地看球赛。外面依然很亮,时间似乎没有流逝一样。
“走吧,出去走一走。”K说。
“现在的天气,是真的有点冷”我笑着说。
我们走在玉林路上,这条路很长,因为我觉得我们走了很久,但是也很短,走到尽头才忽然发觉。
“有没有在成都发展的打算?”K问我。
“成都,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躁动而喧哗,安静而随和”
“你是福克纳吗?”她笑着说。
“哦?”我怔了一下,回想我说过的话,才明白这个笑话,“那应该是骚动,不是躁动吧。”
“难道这里的夜晚不骚动吗?”
我想了想,没有回答她。
“我准备离开成都了。”K忽然说。
“去哪呢?”
“你是从哪来的来着?”她问。
“我?”我再次怔了一下,“我从遥远的地方而来。”说完,我笑了。
K也笑了,女孩子的笑似乎都是一样的,就像大同小异的城市一样,这个笑容,似曾相识。“不知道要去哪,但是不想待在成都了,想换一个地方生活看看。”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我问K.
“多久?嗯,是啊,我在这里待了多久呢?好久了,毕业就来了。”
“嗯。”我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话了,显然我们都已经喝醉了,沉默似乎也就不会那么尴尬。
“路口有辆车,我回去了,你好好保重吧,说不定我们会在另一个城市见面。”K说。
我看着那辆出租车,忽然有种想法,希望那辆车会忽然爆炸,像盛放的烟花一样,城市已经看不到烟花了。
她坐上车,向我挥了挥手,我望着车子驶离玉林路,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和K好像什么都没说,我甚至记不清她的模样,就像我已经记不起那个她一样。大概是酒精作祟,潜意识使坏。
K乘坐的车越开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街上仍然停靠着很多出租车,我没有坐,我决定散步回去。
我沿着K离开的方向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我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前面隐约冒起了烟,我快步走近,是一辆跑车,撞到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的后半截弯曲地很严重,跑车的前半截也变形得厉害。我远远地看到火星,几个路人驻足,仿佛观看着即将到来的烟花表演,我跑上前去,却被一个男人拦了下来,“你不要命了哇,干什么去呀?”
我慌忙地报了警,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嘛,为什么要如此慌张,只是那个时刻,不受控制地那样做了。
第二天,我临近中午才醒来,依稀记得到警局简单做了笔录,打开手机,K发来一篇新闻的推送,内容大致是说今日凌晨2点15分,九眼桥附近发生严重交通事故,一辆跑车在违法飙车的过程中追尾一辆出租车,现场一名来成都游玩的旅客及时报警,避免了进一步爆炸的发生。
里面还有一张我的照片,照片上的我像肇事司机一样,K发了一条消息:“不知道的以为这图是肇事司机呢。”
我无法回忆起昨天的我是在什么状态下报了警,而后又在警局做了笔录。我没有告诉K我那时的疯狂的想法。有时候,有些事情你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让那些情绪消失在夜幕里好了。
不过,我依然可以回忆,当时听到那声巨响的瞬间,仿佛是我的灵魂突然的爆炸,是我的执念忽然落了地。在那一刻,我决定不去找她了,不去打扰那个本来与我没什么瓜葛,仅仅是因为我的执念而深深印在我记忆里的她。
我不是她生命里的过客,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经过她的生活,尽管我们认识那么多年。那声巨响,没有打破我与这个世界的阻隔,我仍然对所有东西保持着内心的疏离感,也许就像我对她一样,我在等着另一声巨响,打破我与生活之间微妙的阻隔。我以为K会是那声巨响,而她似乎不是。
说来奇怪,K和我,相较之那个她和我,似乎一样熟悉又陌生。也许是我想的太多,所有人之间的际会,相较之于这宇宙的浩渺,都不过是萍水相逢。
K有没有离开成都,我不清楚。而我,也再没去过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