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以前，李三还只是个工地跑龙套的小喽啰，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小雨点似的卑微，工作仔细负责，他觉得那就是他的职业那就是他的尊严。

这天工区来了几位大领导，他猜是，因为都开着气派的大越野，还有给开车门的年轻帅小伙司机，陆续下车都进了办公室。不久有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戴着眼镜发型毛寸的领导出来了。

“通知项目部的主要干部领导十分钟之后开会！”工区的办公室忙乎打电话的，跑堂告诉其他部门的人员都积极起来。

“李三，你干么呢？来，咱俩把会议室打扫收拾下，快点！”说话的是小任，大家都管他叫小任。听说小任是从以前一个施工队里钓（调）上来的，在工队里表现突出，特别能吃苦，杂活累活他都去，所以工区也需要一个餐厅帮忙倒脏水的，厕所需要清扫的，各种仪器工具需要有人打理的，这样在上一个工地工队解散的时候，小任就幸运的留下来进了作为管理机构的工区项目部。

李三放下手里写资料的笔，匆匆忙忙随去。

“谁来了？”李三边擦桌子边抬省问，想从小任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开着大越野的情况。

“公司的大老总，那个最前面的车里下来的就是丁总，后面那个是指挥长杨总-丁总的姐夫，咱们李总今天可客气了，那会儿叫我时候笑眯眯的，李总是孙总同学，你慢慢就认识了。”小任如数家珍。

“孙总是？”李三有点不解。

“集团的副总啊，跟丁总一起打江山好多年了！你慢慢就知道了，越是大领导，越没有架子！”小任，仿佛都知道，李三挺喜欢跟小任聊天，小任告诉他，来了公司快两年了，他觉得小任知道的东西多，各种来龙去脉，一起干活一起很有种同病相怜感觉。

不一会儿院子里停满了各种车辆，当然这样的会议李三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干完了活，可以休息下，和小任坐在矮墙边的土包子上说话。

“咱们单位的人你都熟悉了喔？”李三拿起一块小石子投了出去。

“单位关系可复杂了，七大姑八大姨，你不知道了说不定哪天不小心会惹到了谁！”小任很谙熟其中门道。“唉，我是临时工，不知道哪天就不在这儿干了，你还好读过书，又是正式工，机会多多。”看着小任黯然神伤的样子，李三不忍心再问问题了。

“李三，你家哪儿的？”

“我家离这儿不远，和这里属于一个地区。”李三本来是去了外地的，后来觉得离家太远了，就托人找了本土的企业来上班。

“你是咋来这个单位的？”小任的摩萨德精神还是来了。

李三便一五一十讲起来。

“你的关系不硬。”小任打断李三，总结性的来一句。

“郭总那天还问了！”李三一直觉得郭总有种霸气，那天他刚来单位报到的时候，郭总问了好些问题，之后严肃的说，“你得自己带行李，咱们这儿的行李都是有数的！”

“郭总？办公室的还是管后勤那个？”

“管后勤的！”

“那个？那是小李总二舅，爱管闲事……小李总你不知道吧，地产公司最年轻的经理。没背景，特能干，没几年就提拔起来，比咱们李总都牛气。”说着仿佛那是小任的二舅，小任一副上通天下通地的得意。李三有点孤独寂寞冷。

“呼呼”听到了院里大排量越野车的轰油声，“吃饭喝酒洗桑拿，还是领导舒服啊！”小任起身自言自语道，把手里刚才在地上乱画的小棍一撇，有点气愤不悦。李三知趣的没好多问，但他内心还是疑惑，这些开着大越野的大领导很神，怎么可以用这么亵渎的话说呢？是不是越是知道的多越不敬？

“你看李总毕恭毕敬的！”李三顺着小任眼色方向看去，李总在和准备进大越野的领导们一一握手，面色友好而恭敬。在大牌驾到时，在我们面前的大牌简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官场现形记。

“嗨，走了！”小任用手抽了下李三手臂，“收拾会议室去！”

“好嘞！”

李三很乐意随小任忙去了。

果不其然，大越野去了市里著名的宴会厅，由指挥长主持，介绍了来宾，大领导讲话:分享了建设项目的重大意义，和鼓舞人心的激昂语言。举杯，前进的号角。

工程如火如荼进行，月底时，财务室通知发工资，李三喜出望外的多领了一千五，“小李，这是大干奖金”财务主管王部长不忘提醒，“好好攒点，宋城房价涨的快！”李三走出笑眯眯的王部长办公室，顿觉得阳光亮的刺眼，“王部长人真好！”让李三从心里觉得像亲人一样温暖，令他感动。

这天下雨，大家都闲下来，雨淅淅沥沥不停，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候同屋的司机老徐:“小李子，洗澡去不？上其他屋问问，谁洗，一块去，我去跟主任说一声！”说着老徐穿鞋，套了外套出去了！可不是嘛，来了个把月了，每天土灰拍，不洗澡快馊了。

晚饭过后，老徐发了皮卡车，带着几个年轻人消失在夜幕里。

洗完了澡，李三穿好了衣服，不见了其他几个同行的年轻人，边捋湿漉漉的头发边走出澡室，这时老徐跟一个打扮入时暴露的浓艳女子讨嚷。

“我这不行，头发都掉没了快，胜任不了！”老徐羞涩似的笑，摆摆手，“不行，不行，真不行！”

那女子也不恼，伸手摸摸老徐头顶几缕刚刚遮住谢顶的头发，“我看你行，你就行，来这儿还谦虚。”“假正经，不嫖来干嘛？”

这儿是哪儿啊？不是澡堂子吗？洗澡用得着谦虚吗？李三捋捋头发，在旁边的沙发椅坐下。老徐也接着旁边坐下，“小李子，你去试试，刚发了工资！”李三瞬间热血沸腾，也弄明白了老徐的话，你来这儿不嫖也是客。李三听过刀客，麦客，今天晚上见识了一个新名词。

“徐师傅，咱们走吧！”李三似乎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话缓解气氛。

“走，咱们上车里等会儿！”老徐，解下钥匙走了出去，李三抬头雨滴拍在脸上，一下子感觉自己融化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走过了琉璃瓦的长廊，李三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檐壁下那只石狮子，倘若再回到从前，会不会像一只看门的石狮，看遍滚滚红尘，是生活嫖了你，还是你嫖了生活？过场一样走着。

今天市局召开扩大会议，李三被提名表彰，他一直理解不透的生活，现在却像一个老戏骨。

那日林晓电话里说起来，同学二十年聚会，李三一个下午在办公桌前的沙发椅沉思，他回忆起许多当初的故事，想着想着笑了，笑着笑着哭了。

要不要去趟三医院呢？

最近神经衰弱，还是有必要去看看医生。

灵魂不偏不倚降落给你，就是恩典。李三拾起脚，趟过客厅，走出门，好想，再淋一次雨。

2017/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