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分针,时针慢慢的,慢慢的重合指向十二点,“当——”的一声响起,悠远绵长。我轻轻抬起手,拭去腮边的泪,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静寂的夜。
月亮慵懒的挂在天边,银色的月光如水一样静静的流淌,温柔的抚摸着这个熟睡的城,今夜的月色多美啊!
“今夜的月色多美啊!”十年前,他这样对我呢喃着,双手紧紧地把我扣在他宽厚的胸前,浊重的呼吸吹得我耳朵和脸发烫,听得见他“怦怦”的心跳,就要窜出胸腔,体内似有一条奔涌的河,咆哮着在找奔去的方向。
“我要你,要你给我生个女儿,和你一样温柔漂亮。”他的头慢慢低下来,含混着喃喃地说。
“生个女儿”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我的眼里迸出两颗晶莹的泪,月光下我能感觉它发着清冷的光。
“怎么啦?”他好象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你不喜欢我这样?”
我咬紧嘴唇,用力的摇头,泪一颗一颗滑落,“我明天就要走了,去N城,嫁给他。”我看见他的眼里有哀伤划过,他再次猛地用力抱紧我,唇如雨点般落下,我的额头、眼睛、鼻子湿湿的,冰凉一片。
“我不该送你昙花。”他狠狠地说,然后推开我,疯了似的跑远。皎皎的月色中有风吹来,春天了,风还是那么冷,一阵紧似一阵。是啊,不该送我昙花,哪怕只是一张小小的卡片。
读书时,学到一篇课文昙花,我想知道昙花究竟是一种怎样绝美的花,为什么只能开放在夜间,并且只是一瞬间。在那样的小城,到哪里找昙花?
第二天傍晚放学的时候,高高瘦瘦的他偷偷递给我一个用白纸包着的卡片,我小心地接过。按着一路的心慌,风一样的跑进家门,关了自己的小房,屏住呼吸慢慢打开白纸,卡上一朵雪白如玉的昙花跃入眼帘,枝条极力的向外伸展开来,饱满华美,冰清玉洁,凑到跟前闻闻仿佛混着月色一样丝丝冰凉的芬芳。
卡的反面写着一行俊秀的字,“等到有一天,我要带着你看真正的昙花开放。”
那一瞬间,我小小的心里充溢着馥郁芬芳的香甜。
那一年我们同时考上了大学,我在北方,在白雪皑皑的地方,呵气成冰,捂在被子里读他来自南方温暖如春的信,醒与梦之间都能闻到春天的清香。一封封信里互诉着彼此的思念与牵挂,时间就那样在纸笔间欢快的流淌。
原以为幸福的航程就会这样一直漫长。
大学毕业前的告别聚会上,大家又哭又唱,那样争先恐后,那样尽情忘形,男孩女孩不断地喝酒,那晚上不知道摔碎了多少瓶子喝了多少酒。
在大家人事不分的时候,我突然脸色苍白腹痛如绞,一下子吓醒醉了的同学。大家手忙脚乱地把我送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
原来只是阑尾炎,一个轻松的小手术。可,就是这个小手术却让我未来的生活惶惶不可终日,失去了终生的幸福。
年轻的值班医生也许和我一样没有想到,他不只切去了我的阑尾,居然还切掉了我一侧的卵巢。十多年前啊,还不习惯说什么医疗事故,可恶的它就夺走了我做女人起码的权利和终生的幸福。
“生个女儿”我用什么给我深爱的人实现他正当的要求?我抬手抹去断线的泪,可它还是下雨一样的流。
毕业了,带着内心的伤痛,我回到了家乡的小城。
听说我回到了家乡,他放弃了多家单位的聘用,毅然决然地跟着我回到我们的小城,只为了能牵着我的手看日出和黄昏,只为了能带我一起去有昙花的地方,守着它静静的开放。
他常常拥住我说“谁说初恋不幸福?我们就是最好的见证。”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笑着流泪地点头。
他对我越好,我越是怎么也掩不住我的伤痛,我常一个人关在不开灯的小屋里,任黑暗和绝望把我重重包围。
好多次我决定离开家乡,离开他。
我开始不断地对他说“N城有个家境富裕的同学一直在追我,也许我有一天会去找他。”他却笑笑,摇头,“我知道你不会的,你骗不了我的,这么多年了,我懂得你是在激励我呢。”我只有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我眼眸里的雾。
终于,终于在这天,有着月色的春天,我又一次认真的对他说“我要走了,去N城嫁给他。”
爱一个人就要给他幸福,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很难。我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行装,烧掉他所有的信件还有那张昙花的卡片。我不能带走一丝云彩,不能留下一缕清风。
从此,我不会再与这座小城有任何的牵连。尽管这里有我挚爱的母亲,有我深爱的人。
这一逃,就是十年。
十年里,母亲跟着哥哥去了另一个城,我从一个飘逸的女孩长成怀旧的女人。拼了命的工作,仿佛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澎湃激情。
这一切只是为了忘却那些似乎已经被我遗忘了的,不再会回来的岁月里曾有过的欢乐和悲伤,那些逐渐变远变暗的时光。
十年了,十年啊,多么遥远而又漫长。我收回目光,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手机的的屏幕,一遍一遍,贴在脸上,冰凉一片,一如那天他的唇。
“嗡”手机在手中振动,感觉是我的心。按下解锁键,幽静的蓝光里,字在静静的闪现“睡吧,不要熬夜太久。”我的眼前又止不住模糊一片。
去年,大年三十的夜,我独自守着一室的凄清,任暗夜象幽灵一样在我身边悄悄浮现。
手机振动,“走过的是岁月,留下的是故事,带走的是希望,送来的是祝福,愿我的朋友新年快乐!”一个陌生的号码,却是温暖的祝福。我回“你发错了,我不认识你。”很快他回了过来,“哦,对不起,打扰了,不过也没关系,送给谁都是祝福。”
在万家团圆的夜里,疲惫的我是多么渴望与人交流啊,哪怕他是重未谋面的陌生人……
就这样我们聊了下来。开始只是礼貌的每天清晨的问候,夜里互道晚安。
可是,可是太多的相似,太多的默契。几个月来发展的迅速,我自己也暗暗吃惊。也许我们都喜欢在暗夜里聆听和诉苦,也许是永远也不会相见。因了这份陌生,我们变得勇敢。
那天夜里下起了小雪,我看着春天窗外的雪花飞舞,象昙花一样洁白清冷,我忍不住发给他说“……我喜欢昙花,喜欢它明知只有一夜的生命,也要不顾一切向外绽放的绝美。”
很久,他回过来说“昙花是我心头永远的伤痛,是它让我失去了生命中的女人。”我心头一颤,问他“到今天,你能告诉我叫什么吗?”
“房刚,你呢?”我的心忽然开始紧紧的抽痛。
我快速输入他的号码,手机上显示所在地,我要忘记的那个铬在我心中终生难忘而不能碰触的城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问苍天,我泪流满面。
每天的清晨,他依然准时向我问候“起床了吗?昨夜睡的可好?”
每天的夜里,他还会关切地对我说“睡吧,不要熬夜太久。”